车祸后,楚筱雅已经在新泽西州莫里斯镇的康复中心住了将近两年。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楚筱雅不知道。她只感觉就像做了一场大梦一样。 听人说,她整整昏迷了一个星期,然后,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第一次醒过来时,好像能认得人,但说话时却发不出声音。这些情况都是康复中心的医护人员后来告诉楚筱雅的。其实,他们也是根据加州圣约翰医院急救中心的护士朱莉娅的医疗记录报告而得知的。 朱莉娅在报告中写道:“16号病房3号床位病人楚筱雅,一星期重度昏迷后,今天上午第一次醒来。当我接到赵自强的呼叫,立即赶到病房时,看见她正慢慢睁开眼睛,她好像也听见了赵自强对我的说话声。当时,坐在病床旁边的赵自强极其兴奋,激动得眼泪又留下来了。楚的目光逐渐转向了他。之后,看见并认出他时,楚的眼睛突然一亮,嘴唇动了几下,但好像发不出声音。楚的脸上还似乎露出了一点笑容。从楚筱雅嘴角的动作形状看来,好像是用中文叫了一句:‘小强’。然后,病人就又昏迷过去了。” 但是,楚筱雅对朱莉娅所描述的自己这段第一次苏醒的过程,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倒是依稀记得一点点后来再次醒来时的感觉。她记得那时,脑袋中是一片空白,耳朵里却突然听见了一片噪杂,睜开眼睛,看見周围是一片白白、蓝蓝的糊涂景象。迷迷糊糊的她,感觉像是从什么地方回来了!然而,却又不知道是从哪儿回来了?现在身在何处? 然后,楚筱雅就听见了一个女孩(后来知道是叫朱莉娅)说话的声音:“哎呀!哇……好了,好了!楚筱雅,你终于又醒过来了。唉,真可惜,赵自强刚刚出去。如果他在这儿,看见你醒了,他可要高兴死啦!” 接着,朱莉娅又转过头去,对另外一个护士说:“你知道吗?她的那个前夫,叫赵自强的。已经在这儿守了她十天十夜了!开始整整一星期,他就没躺下来睡过觉!这两天,他又成天在医院里交涉要把她运回新泽西去的事。别看这个已经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连女人都不如哦!刚来的那天,他一进病房,看见楚筱雅满头满脸缠着纱布、全身挂满管子、毫无知觉的模样,他立刻吓呆了。接着,那泪水就唰唰唰地、不停地流下来。那几天,他的眼睛都哭肿了。” 听到这时,楚筱雅才有意识地动了动,自我感觉了一下。稍微一动,便觉得,全身上下是从头到脚的疼,哪儿都不舒服。她抬眼望望自己:的确如朱莉娅所说的:手臂上插满了针头,鼻孔里插了两根管子。两只脚、两只手臂,都被固定住了,动不了!她试着将脑袋稍微转動转動,却感觉就好像天旋地轉了一样,说不出的一种难受滋味。接下来,好像又不省人事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个不分晝夜地昏睡、醒来,又昏睡、又醒来。当楚筱雅觉得能算得上是真正醒过来时,她已经是住在这个新泽西州莫里斯镇的康复中心里了。 各种医疗手段都用上了。无数次的CT掃描检查,无数次的开颅接骨手术,用夹板固定,订书钉缝合,把人当机器一样地修理,还是大修!这些平时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的玩意儿,楚筱雅都得以切身体会了一番。老实说,以上那些修理过程还算好,反正有麻药的帮助。让楚筱雅最受不了的是因为在床上躺得太久而长了一背的褥瘡。楚筱雅口不能语,加上她天生的固执好强本性,使得护士很久之后才发现了这点。因此,每次換床单时楚筱雅都得經歷一場撕心裂肺的疼痛。 两年后的楚筱雅,傷勢基本穩定,腦子逐步清醒,记忆渐渐恢复。虽然已经算是虎口脱险,但由于大脑内仍有出血病灶,加上开气管的手术,使她丧失了语言能力。另外,由于脊椎受到损伤,无法站立和行走,只能靠轮椅代步。这时,她正在这个康复中心里继续接受物理治疗、功能治疗和语言治疗。 赵自强和妻子秦先卉每逢星期六会来看她。近来,她的身体状况比较稳定后,有时,逢年过节时,他们便接她到家里去。赵自强每星期还多来一次,刚出车祸那半年几乎天天都来。他实在放心不下把一个满身创伤的她单独留在康复中心里。 不停地,也有别的一些朋友、同事來看望楚筱雅,有公司的,有华夏科技协会的,还有山边路130号过去及现在的房客们。大家的主要话题自然是对她的处境同情感叹一番。 这次事故,真可以说让楚筱雅脱胎换骨了一次。你想,一个过去喜欢嘻嘻哈哈、談笑風生的人,突然变得不能言语,那会是种什么滋味? 楚筱雅感到得以庆幸的是,她脑中对过去的记忆几乎没受到很大影响。车祸前的一个个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记忆中的那些情景,是属于她的秘密,也是支撑她克服身体的伤痛,自律自己一定要坚强活下去的巨大动力。老实说,在治疗和康复的过程中,楚筱雅也曾经一度感到万念俱灰,偶尔甚至产生轻生的念头。如此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不能动、不能说、生活无法自理、凡事都得靠别人。五天之前,她在康复中心里和护理人员及病友一道,渡过了自己四十五岁的生日。是啊,已经四十五岁了,剩下的日子不算多,也不算太少。难道就这样在康复中心里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窝窝囊囊地度过一生吗? 然而,楚筱雅毕竟是个天性乐观的人,非常高兴自己还记得过去的事情,而且还有清楚的逻辑思维能力,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甚至还记起来过去最喜欢的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的一句台词:“我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仍自以为无限空间之王” 。哈哈!这句话现在用到我身上正合适啦。不是吗?尽管我的身体活动仅被拘囿于轮椅的方寸之间,但我的思想却仍然可以在记忆中尽情游荡。由此,她感觉自己有了一个活着的明确目标:一定要使这件事情真相大白! 一个乐观的人在任何艰难情况下都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不过,在楚筱雅目前的状况下,唯有这个目标,才使她体会到她剩余的生命的价值。对,不仅仅是活下去,还要体现活着的价值!虽然她对整个事件,还有很多很多的疑点,很多很多的想不通之处,但是,她相信最后一定能弄出个水落石出。她楚筱雅这个“破解谜团的重要环节”,一定要坚持到底,笑到最后! 一天,康复中心的护士递给楚筱雅一张纸条,说是有一个高大魁梧的、大约60岁左右的中国男人来看她时留下的。当时她正在医院作检查。那人未留姓名,但请护士务必要亲自交给她。护士打开纸条,摊在她面前。楚筱雅见上面用中文写了两句话: “大智者往往大愚,糊涂人方能保身!” 楚筱雅怎么也猜不着这是谁给的纸条。哪来的高大魁梧的、60岁左右的中国男人呢?这纸条上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是在善意地警告她,让她假装脑袋糊涂吗? 楚筱雅感觉自己不仅是肉体进行了一次大修,思想、性格也大修了一次。过去,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害她,甚至要杀她。现在,她对人的看法变得复杂,城府。她知道那伙害她的人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仍然会继续活动。也许,不能说话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起码在目前来说,可以起到相当于保护伞的作用吧。如此看来,恐怕是需要演演戏,假装假装糊涂哦! 产生这种念头之后,特别是收到了那张纸条之后,当人们来康复中心看楚筱雅时,楚筱雅便有意地表现得不仅仅有语言障碍,还思维混乱、脑袋糊涂。总而言之,要让人们看起来,她楚筱雅已经是个比植物人好不了多少的废物了。 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她要做些什么呢?首先,她需要把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想清楚,将错综复杂的线索和人物好好地整理一遍,理清来龙去脉。因此,楚筱雅开始进行她的计划的第一步了:在脑袋中整理、归纳过去的信息。 对,就先从山边路130号别墅想起。楚筱雅脑海中浮现出那栋暗藏玄机的独立房屋;浮现出别墅中住的那些形形色色的房客;浮现出那几个和楚筱雅同居一个屋檐下好几年的嘻嘻哈哈的朋友们;还有那些种种甜蜜而温馨的人和事…… 山边路130号是一栋两层楼的独立家庭住房。座落在新泽西州中地花园城和魏可夫的西南角交界处。开车从曼哈顿北边的华盛顿大桥出发,过桥后沿着新泽西州的四号公路,然后又转到208号公路。从伽佛出口下来之后,右转再左转,又左转再右转,20分钟左右便到了。 山边路130号所属的中地花园城是一个人口不到七千的小镇。居民中大多数是中产阶级的白人。黄面孔和黑面孔都很罕见。山边路其实并不在山边。附近也看不见有山的影子,顶多有一些像丘陵地带的小坡。 新泽西州又被称作“花园州”,的确不无道理。这儿有春天的鸟语花香,夏季的一片郁郁葱葱,秋天有令人心醉的遍地红叶,冬季则有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 就在这花园州的花园城的山边路130号,聚集了七、八个中国人。这几个人都是在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之后,前前后后到美国来读书或工作的留学人员。因此,在这个以白人为主的社区里,时不时地便晃出几张黄面孔来,就象在一盘青绿的生菜沙拉中,掺进了几颗煮熟的黄豆似的,这味道就不太一样了。 这个住宅原来是建于70年代的殖民地式的房子,但后来改建添加之后,变得又方又大。外面看起来是两层,每层都有一千八百平方英呎左右。上到二楼上,横在楼梯口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朝右走,通向三个睡房;朝左走,又通向四个睡房。哇!一个房子有七个睡房,的确是一种一般家庭的独立屋中少见的、奇怪的布局。七个睡房每个都是棱角分明的方形,排列在走廊的两边。初看起来,真以为自己走到了汽车旅馆的楼上。也正因为如此,房主才把这栋房子拿来出租。七个房间租给了八个房客,四男四女,全是中国人。 楚筱雅租了东头那间最大的房间。一晃眼就已经住了两年多。这是一个星期天,她懒洋洋地在床上赖着,考虑着如何来撮合赵自强和秦先卉之事。 秦先卉刚三十出头,是楚筱雅在华尔街认识的朋友。在世贸大厦里福建省的一个中资公司上班。楚筱雅觉得秦先卉配赵自强挺合适的,盘算着今天请他们先到一块吃个饭。 楚筱雅正在床上一边想,一边闭目养神。突然,楼下厨房里的烟火警报器“呜……呜……”大叫起来。这种警报器的声音非常之尖,非常之响。那是一种听了让人极不舒服的频率。楚筱雅望了一下桌子上的电子钟“才几点嘛!真该死!谁就在用炉子了?”只好赶快忙着穿衣服。不过,过了几分钟,已经听见隔壁的“高跟鞋”咚咚咚的脚步声。楚筱雅的动作就放慢了一些。接着,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已经往楼下去了。 高跟鞋奔跑到楼下的厨房,只见满屋浓烟,夹带着大量的水蒸气,白茫茫一片。厨房墙壁上的三个警报器全部都在尖叫。烟、汽的来源则是电炉上的一个小锅中几乎已经烧焦了的稀饭糊糊之类的东西。下面的电炉红彤彤的,炉火正旺。高跟鞋赶快关掉电炉,取下小锅放到水池里。只听见“嗤嗤……”的一声响,再开足水龙头哗哗哗地冲。这时,楚筱雅也下来了。打开了厨房里的所有窗户和通向后院的玻璃门,浓烟才逐渐慢慢地散去了。那撩得人心慌意乱的叫声也慢慢地轻了下来,还留下一股蚊子似的叫声,回荡在空气中。 高跟鞋和楚筱雅做完这一切,杨华和谢菊也陆续下楼来了。高高瘦瘦的杨华,身着一袭粉红色长及脚背的睡衣,更显得苗条修长。站在旁边的高跟鞋,虽然穿了一双底层有两英寸高的拖鞋,仍然只和她肩膀一般高。高跟鞋自感形秽,悄悄地一个人穿过开着的门,走到后院的游泳池旁边去了。 谢菊好像没睡醒的样子:“怎么回事啊?老公把我从梦中叫醒,说是楼下起火了,赶快去侦探一下……”。 楚筱雅笑着说:“你的这个埃伦,他为什麽自己不下来?” 埃伦是谢菊的丈夫,在国内是一个颇有名气的通俗音乐作曲家,曾为好些电影和电视剧配过音乐。他来到这儿是想把事业他的音乐事业往国外发展发展。 埃伦一点也不像圈内人物。他性格内向,内向到怕见人。谢菊和他租了楼上的主卧室。内有厕所,关起门来自成一统。这样,他便很少下楼。下楼也沉默寡言,不与人搭腔。有时碰上像筱雅这种多话的人,便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便不答。高跟鞋说他是:“一个怪人!”。 谢菊说:“别提他了,真要是起火房子烧着了,看他还能躲在楼上不下来吗?”又看看在水池里的锅子:“不过,是谁在煮饭呀?” 杨华拢了拢披在肩上的长发,皱皱眉头,瘪瘪嘴:“那还有谁?我告诉你吧,一定是那“夫子”老先生。早上,我在窗户口,看见他驼背弯腰,‘歪伯儿歪伯儿’地朝铁路边那条小路走过去了。”又加了一句:“我看这夫子啊,离老年痴呆症不远了!”。 上一篇:经灾难祸福,尝酸甜苦辣 返回目錄頁 下一篇:见故事纷呈,乐人物喧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