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是所有与经济有关的理论的一个核心词汇,却也是人们通常没有或甚至不在乎去解释清楚的一个概念。但是,人们对于财富的理解不但影响着人们对于经济的理论认识,而且会直接影响到现实社会经济的发展。这不但是因为财富的分配是社会正义的一个重要指标(因而对于财富的不同理解会直接影响人们对于社会公平和社会正义的判断与述求,以及对于自己的利益的争取与保护),而且还直接关系到人们如何去积极地创造社会与个人的财富。
就象其它很多被哲学家或其他专业人员专业化了名词一样,财富一词的任何专业性的意涵都有着它在日常生活中的基础。在前面的引言中我曾提到,与我们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最密切相关的经济好坏的含义恐怕应该是资源的可支配性,而这种可支配性又直接与资源的可获取性相关。与之相应地,日常生活中人们通常用所拥有的物质资源或金钱来表示财富的多少。对于个人或家庭来说,这种用物质资源或金钱衡量财富的方法确实符合人们心目中对于财富概念的基本认识,不存在什么问题;但是对于社会来说,这种简单的衡量就存在着一些基本的缺陷。这不但是因为被作为流通货币的金钱本身并非纯天然物种,而是人工制造的产品,更是因为它的社会价值与它的材料价值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别。因此,当一个富家弟子可以用他们家银行账号里的数目来向未婚妻夸耀自己的财富时,一般来说,一个国家的元首却不能用自己国家印钞票的速度来夸耀自己国家的富有。
所以,金钱的数量所具有的财富的价值对于个人与社会来说的意义是不同的,这种不同的意义是理解现代社会的财富及经济意义的一个关键。遗憾的是今天的经济哲学家和经济学家们虽然深知金钱对于个体和社会来说的不同意义,却未能对这种差别背后的经济哲学意义表现出充分的理解。2008年也就是最近的一次所谓金融海啸爆发的那一年,以与哈耶克齐名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Ludwig von Mises命名的Ludwig von Mises学院的网站上还贴出了该学院的创始人之一已故的著名自由主义经济哲学家Henry Hazlitt在上世纪中叶写的一篇题为“流通速度[1]”的文章。文中通过对Irving Fisher于1911年提出的货币量化理论[2]的批判得出结论说货币的流通速度只是市场经济的结果而不会对市场经济造成影响。从今天的世界经济实践看来这一结论的错误实际上是相当明显的,不过这与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反对经济的宏观操控的思维是非常一致的。由于这篇文章的论述及其影响本身涉及到一些基本逻辑思维问题,真理标准的问题,以及被对哲学普遍冷感的社会大众所忽视了的哲学思维对于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的社会经济的影响,我打算专门写一篇文章来对之进行评论。我这里提出这个例子是因为这篇文章及其作者在今天主流世界的经济学理论中所具有的代表性,而他的错误本身表明了人们对于金钱的财富意义的认识上的欠缺。这种欠缺并非是自由主义学者们所专有的,凯恩斯主义和社会主义学者们也同样没有表现出对这里的哲学意义的深刻理解。这种欠缺主要还不是体现在理论论述上而是在这些专家们所主导的世界经济的决策以及所导致的经济现状中。以目前美国的QE来说,虽然是对量化理论的实践,并体现了美元与一般货币的价值不同之处,但是很显然那上万亿刀的金钱花得并非很有效,这一低效的背后也有着相应的哲学原因。这都是另话,在这里举出来都是为了说明金钱与财富的意义之重要。
实际上,如本导论的前言与第一章中所说明的,金钱的一个基本的社会功能是在利益的驱动下通过流通来调动社会的人力和物力的资源从而产生社会的变化(对于黑迷们来说,这是运用黑格尔的becoming概念的一个很好的例子)---正面的以及负面的变化(取决于金钱的运用本身)。对于金钱的财富意义的认同既是金钱具有上述功能的前提也是金钱的上述功能发挥的结果。人们首先要认同金钱所具有的财富价值,才会同意用物质或服务来与金钱进行交换,从而使得金钱的流通得以实现,而由于金钱在流通过程可以为金钱的拥有者换来物质及人力的资源,所以便强化了金钱所具有的财富价值。
这种对于金钱的价值作为流通的前提和结果的认识并非毫无意义的同义反复,因为正是这种双重关系决定了在市场经济中金钱的社会价值的形成的动态的历史建构过程,而这种建构包含了社会宏观层次与个体微观层次的两个并行的建构过程。从社会宏观来说,金钱(或具体的货币)的价值的社会认同性取决于它的社会功能。但是,即便人们都认同了金钱的财富价值,一旦金钱失去了原有的调动物质及人力资源的能力,它的价值就会降低。这种动态特性本身就使得金钱的价值与无形的社会经济潜力发生了关系。这也是世界各国从当初所谓的金本位转为FIAT货币的原因。实际上由于重金属本身的价值也是一种社会的认同,所以即便货币的价值与某种重金属挂钩,真正决定它的实际价值的还是它可以用来调动物质和人力资源的能力而不是背后的那个重金属的市值,尽管重金属在国际市场上的市值本身可以为局部货币价值起到某种程度的调解作用。
从个体微观的层次来说,金钱的社会价值表明了社会对于个体及其社会背景(如家庭)所经历的历史过程的承认。今天的一位富翁既不需要拥有成群的牛羊和遍地的厂房,更不需要身体力行地去每天挣的他的财富,他银行账号的数目或所拥有的其它形式的金融资产,不论是他自己挣来的,还是其它的合法途径得来的,都是他的财富,这本身是人们对于个人及其背景的历史经历的承认。虽然在现代社会人们这种对于财富的历史合理性的承认需要受到法律的保障,这种承认本身实际上还超出了法律的认可:只要没有被法律否认,人们所拥有的金钱的历史的合理性通常都会得到承认,甚至被法律否认了的拥有的合理性(如犯罪集团所拥有的金钱)也同样会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承认。
很显然,金钱价值的上述两个层次上的建构过程是彼此关联的而不是相互独立的。那个微观层次的个体建构范围本身也是相对的,可以是一个个人的财富积累过程,也可以是一个家庭,一个公司,一个城市,或一个国家的财富(诸如美元之类的所谓硬通货)的积累。金钱的价值的这种与社会经济潜力直接相关的宏观与微观的建构特征使得它所具有的能量可以远远超过局部的物质资源与人力资源的潜力。自然资源贫乏的日本国民可以享受自然资源丰富的很多非洲国家的国民所无法享受的物质资源,西方某大老板的金钱可以轻易地调动某经济落后国家的矿产及当地的人力资源来为自己服务,这些本身都表明了这种通过历史的过程建构起来的反映了世界性的经济潜力的金钱的价值。
一提到西方列强与落后国家的关系,人们很容易联想到经济力量背后的军事力量。其实,军事力量本身不是独立的,它与经济力量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本导论第一章指出的那样,经济体系是一个开放的体系,而所谓的政治体系是一个完整的经济体系的一部分。它一方面对经济的发展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另一方面它本身的状态也受到经济状况的影响和制约,而作为政治力量的一部分的军事的力量虽然有它自身的相对独立性却也不可能完全与经济脱钩。另一方面,经济也并不总是与军事直接挂钩,而在日常的经济生活中直接起作用的更多的是在历史中建构起来的由金钱来表示的财富的意义。
当然,虽然在现代世界性的市场经济里金钱所具有的财富价值可以远超出局部具有的实际物质和人力资源,金钱的财富意义也不可能完全与现实中的物质与人力资源无关。这是因为如前所述,物质和人力的资源的调动是经济的基本意义,离开了这个基本的意义金钱也就失去了它的价值。另外,在市场经济中,不但一个人本身所拥有的物质与人力资源可以被出售用来交换金钱,而且它们也是用来创造更多的财富(利润)的资本。
对于具有思维情感的人类来说,即便是最原始的财富的意义也具有了相对性,因为不同的财富在不同的人的手里的价值可能不同。但是,复杂的社会结构,尤其是以货币为计量和流通手段的复杂的经济体系的建立,大大增加了财富的相对意义。比如,今天美国的一个最底层的小时计时蓝领工人的每月所领到的工资的总额换算成很多小国家的货币的数额的话恐怕要超出那里的小康的月收入的很多倍。但是,如果因此而象很多对经济的相对意义缺乏了解的人常喜欢进行的对比那样地认为纽约的一个小时计时蓝领工人比其它国家的小康还富有的话,那就是笑话了。这不但是因为按照局部物价来折算的话,纽约当地的最底层的小时计时工所能享受的水平恐怕根本无法同一些经济水平相对落后地区的小康的实际物质生活水平相比,而且因为纽约的最底层的小时计时工的收入的很大一部分是要花费在生活必须品(如住房,饮食,交通等)上,因而收入的积蓄相当有限,而且因为那种他可以拿着纽约的收入去过经济水平相对落后地区的生活的假设本身是不成立的---他不但无法承受昂贵的旅费而且到了那里也将坐吃山空---所以他们之间的财富的价值就根本无法用所拥有的金钱的绝对值来衡量,而是要以所能获得的物质与服务的质与量来进行衡量。
其实,决定财富的相对性的最基本的因素是人们的需要(利益)所具有的结构特征。在自然科学中,当我们把一个理想点展开为一个线或面的时候,我们就说所研究的自然问题具有了局部的结构,对于这样的结构的考察往往会带来与建立在点的模型之上的近似理论非常不同的结论。同样,要想对于社会问题,尤其是偏离了理想的绝对状态的相对性有所认识,我们就有必要对于最基本的相关结构有所了解。与人的财富的相对性相关的就是人的需要的基本结构。前面我已经提到了基本的生存消费使得纽约的最底层的蓝领计时工的生活水平无法与经济水平相对落后地区的小康的生活水平相比,而昂贵的旅费和到新地方的安家费又使得在纽约挣钱到经济水平相对落后的地区生活的假设很难成立。
但是,也有人会说由于纽约的整体基础建设与日常科技比经济水平相对落后的地区发达,因此即便是相对贫困的人的生活质量也高于经济水平相对落后的地区的有钱人。这种说法虽然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它的合理性本身也受到人们的基本需要(利益)的结构的限制。也可能在经济水平相对落后地区的一个小康出门要乘坐拥挤的巴士或破旧的的士或自己驾车行走在颠簸的土路上,而纽约的底层人士出门可以使用发达的地铁系统和乘坐舒适的巴士;但是,这只反映了人们的需要结构中的某个方面,而人的需要是多方面的。比如,那个出门需要行走在颠簸的土路上的小康可能衣食无忧,而纽约的穷人却可能要为了糊口而挣扎;那个生活在杂乱环境中的小康的孩子可能会享受很好的私人教育和生活环境,而纽约的穷人家庭的孩子却可能因为父母终日操劳而缺少家庭的教育;那个生活在杂乱环境中的小康由于其相对于当地人的资产的丰厚,可能很容易得到开创企业的原始资本,从而很快通过自己的相对财富建立起的企业的盈利而积累起比纽约的富人都不差的绝对财富来,而纽约的穷人的这种机遇相对于经济水平相对落后的小康来说可能就要小得多。
从上面一段的讨论中我们也可看出,财富的相对意义不仅仅局限于简单的衣食住行的需要(利益)的结构上,更体现在相对竞争的意义上。人们一般都知道,生活中与自己发生竞争的往往首先不是远方的对手,而是身边的同事或朋友。虽然公司的对手可能会减少公司的利益,但是身边的张三才是会直接影响李四的奖金与升职的威胁。尽管各种社会文化会要求大家与周围的人彼此团结而不是彼此争斗,但是在现实的利益面前,谁都会对于实际利益的得失非常敏感。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3]就是这个意思。现代化的咨询手段与团队作业方式并没有减弱人们彼此之间的竞争,恰恰是通过日益发达的多维文化不断地唤醒人们的竞争意识。但是,另一方面,人们不但对于社会经济生活与竞争中的相对机制缺乏了解,甚至常常要通过各种一厢情愿的方式对这些相对性机制进行欲盖弥彰的掩饰,这样的做法只有更加加剧由于经济的相对性所带来的负面的效应。
当然,虽然在日常生活中更多地困扰着人们的是周围的竞争,在一个开放性的社会中,同行业或不同行业之间的竞争,不同社会等级和阶级之间的竞争实际上也直接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水平。尤其是当1%的人占有90%的财富时,如果经济学家们还不把实际的相对经济结构纳入到他们的经济模型中,而以所谓的平均收入来作为社会经济的指标的时候,那样的经济理论将随着平均收入本身而失去意义。。。。。。
讨论:财富的虚与实
从前面关于财富的意义的讨论中,我们或许已经感受到了被称为“财富”的这个概念的虚与实这两个方面。在日常生活中的财富的意义包括了对于物质和服务这两方面的享受水平,而这里所说的财富的“实”指的是它的物质的一面。实际上,即便是对于服务的享受通常也会最后落实在物质的层次上,在社会整体物质水平落后的古时,虽然王公贵族们能够享受到很多常人无法享受的服务,他们也无法享受一些今天的普通人能够享受的物质待遇(如抽水马桶和飞机)。很显然,财富的物质性本身又具有社会宏观与个体微观两个层次上的意义。在微观层次上,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传统意义上的衣食住这些最基本的生活必须的物质条件不但仍然是财富的基本方面也是他们所能切身感受到的世界上的贫富差异的最基本的方面。但是另一方面,随着文明的发展,财富的物质性的社会特性越来越明显。以今天普通人生活中都已不可缺少的电力照明和电话通讯来说,那都需要有特别的社会基础设施及专门的供应商来保障和提供服务的。
从财富的物质面的社会性当中我们也可看到在直接带给人们物质享受的财富的“实”的一面背后的“虚”的一面。这“虚”的一面首先表现在财富的社会性上。以电话服务来说,虽然电话的技术设备和有线无线的物质性网络是一个社会能够享有电话这一财富的必要基础,但是这些物质性的硬件能够发挥效用不但需要有组织的人来运作而且与整个社会的需求力及购买力也密切相关,而社会财富中的这些非物质性的成分就是它的“虚”的一面的表现。
其实,本文前面所讨论的作为财富的重要组成部分的金钱的功用和价值本身就是财富的虚实结合的最好的例子。不但金钱的可以购买比本身的材料价值高出多倍的实物与服务的功能体现出了一种“虚”的力量,而且金钱的价值背后的国家整体实力及与金钱拥有者个体有关的历史建构本身都是一种超乎了具体物质实体的“虚”的力量,从这里我们也能体会到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的柔弱胜刚强的意义。
对于个人来说,一种难以用金钱来衡量却是非常的重要的财富就是他的包括亲朋好友及其生活与其中的各种社会道德文化环境所赋予的互助互动及相关的物质方面的条件;而就社会来说,社会本身的文化素质等都是能够决定社会对于物质性的“实”的财富的创造力和人们整体生活水准以及他们的所拥有的金钱的购买力的重要的“虚”的财富。
对于财富的虚与实的相对性的认识可以帮助克服至今仍很流行的一种传统的有关财富创造的思维,即认为创造财富就是创造包括基础设施在内的物质产品的观点;而且可以帮助人们进一步地借助对于财富的虚和实的对比的认识来更加有目的和有步骤地创造虚实有机地结合的个体和社会的财富。
相关链接:
[1] The Velocity of Circulation,by Henry Hazlit, 1968, Money, the Market, and the
State, edited by Nicholas B. Beales and L. Aubrey Drewry, Jr., Athens: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1968, pp. 35–44 URL(2008): http://mises.org/daily/2916
[2] The Purchasing Power of Money, by
Irving Fisher,1911,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 URL: http://www.econlib.org/library/YPDBooks/Fisher/fshPPM.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