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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酒飘香 |
| 想起李光羲先生唱的《祝酒歌》,第一句的头四个字就是“美酒飘香”,拿来胡乱做个题目,好写下文。
我想先写写我的姥爷(外祖父),一个高坐于太师椅上,就着炸花生豆儿喝酒的老爷子。太师椅共有两张,中间夹着一张暗红色的八仙桌。姥爷坐在左手的主位上,右边的椅子平时空着,来了客人便坐在那里和姥爷高谈阔论。八仙桌后边是条案,大约有三个八仙桌那么长,上边摆着一对插了几只蒲棒的胆瓶和两盆罩在玻璃柜里的玻璃花——这些物件都是老北京家居的经典摆设。姥爷喝的“二锅头”(北京土产的烈性白酒)是从一个扁平的小瓶里倒出来的,瓶签上有颗红五星,还有“气味香馥”、“六十五度”的字样。
姥爷把一根筷子在小酒盅儿里沾了点酒,然后把筷子伸到我的嘴边:“尝尝!”
比八仙桌略高的我便舔舔那筷子,哎呀,好辣!于是我叫起来:“辣!”
“好小子!”姥爷得意地拍拍我的头,又给我夹了几个花生豆儿吃,然后就把我打发走了。
我跑到东院,去看“瞎大大”。瞎大大是蹬三轮儿的,那时50来岁,秃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瓶子底儿一样的深度近视眼镜。“大大”本是小孩儿对男性长辈的尊称,加上个“瞎”字就有些不敬,可是每次我叫,瞎大大总是乐呵呵地答应。有时晚上他没客人拉,就把我抱到高高的车座上,拉着我去兜风。兜完风,他总要去小酒铺喝酒,我便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喝。瞎大大喝酒很简单,一小盅白酒或葡萄酒,没有下酒菜。有一次他买了一盅红葡萄酒,还让我抿了一小口,甜丝丝的挺好喝。
在姥爷和瞎大大的启蒙下,我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有一种奇妙的饮料——酒。由于家风甚严,我在儿时对白酒只能浅尝輒止,稍大后也只喝点啤酒和葡萄酒。 只是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喝酒的本事才见长。那时我在异乡漂泊,茫然而苦闷。有一次,我在小屋里喝下半斤“烧刀子”(烈性白酒)后飘飘欲仙却居然没醉,从此才算是和白酒真正结缘。等到我陪着家父用小酒盅“滋滋”地喝二锅头时,已经是20岁了。
在那个年代,二锅头是北京市场上的看家白酒,士农工商都喝,红事白事皆用,而所谓“中国四大名酒”,货架上根本见不到。到商店买两瓶二锅头,请店员用纸绳细细地捆好,拎着去看亲友,就是一份很重的礼了。除了瓶装的二锅头,副食店和小酒铺还有散装白酒,卖给经济拮据的人喝。散装白酒有三个等级,贵的一种是一毛七一两,据说就是散装二锅头;然后是一毛三和一毛一两的,后者就没有什么香气了。
家父经常到外地出差,于是他的酒桌上不仅有二锅头,还经常出现全国各地的白酒,所以我也跟着喝了不少名酒。除了大家都知道的茅台和五粮液外,还有四川的泸州老窖特曲、邛崃酒、全兴大曲、尖庄,河北的衡水老白干,山西的汾酒、竹叶青,陕西的西凤,北京的莲花白,以及江苏的双沟大曲和洋河大曲等。这些酒里,我最喜欢浓香型白酒的佼佼者——五粮液和泸州特曲。只要一打开瓶盖,那诱人的酒香便弥漫开来,轻轻呷一口,绵甜温润,毫不辣口,令人回味无穷。相比之下,我对于“国酒”茅台没有特别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它的酱香风格不太适合我的口味。除了五粮液和泸州特曲之外,我也很喜欢洋河大曲。这酒的味道淡于前者,但有其独特的香气,口感也不错。此外我特别喜欢它瓶签上的图案——一个美丽的敦煌飞天在空中翩翩起舞,手中擎着一只高脚酒杯。
来到美国后,喝过各种洋酒,但烈酒似乎没有一种喝得惯的。我感觉伏特加简直就像是用酒精稀释而成,没有一点香气,于是总要兑了Sprite才肯喝。我抱怨白兰地味道偏辣不适口,当然这并不妨碍我在一个婚宴上吞下四分之三瓶“人头马”。还有那苏格兰威士忌,竟然有一种浓烈的铁锈味,总让我想起儿时让我头晕恶心的铁转椅的气味,加多少冰也无法下咽。洋酒喝不下去,就只能求诸于各地唐人街酒庄里的中国白酒了。好在这些年来贸易发展,国内名酒都可在这里买到,像茅台、五粮液之类的价格似乎比国内还便宜。我不怎么喝茅台,最多也就是买几瓶送人。在国内假茅台泛滥的那些年,我很少买茅台,怕上当。
有一次朋友招饮,有各样下酒好菜,端的是水陆具备,五味杂陈。席间上了一瓶茅台,白瓷的瓶子,还有红色的缎带。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那瓶子的封口有些怪异。主人小心翼翼打开封口,然后毕恭毕敬地给我斟上一杯。我接过来看看,似乎酒液不甚清亮;闻一闻,没有酱香;呷一口,淡而无味。于是我大叫一声:
“哈,这酒是假的!”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主人大窘。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总也改不了这心直口快的毛病,这不是扫大家的兴么?坐在我旁边的建公正不耐烦地等着主人斟酒,听了我的话大不以为然。他把我的酒杯抢过去一饮而尽,然后咂咂嘴说:你外行,这酒是真的!建公善饮,在朋友圈中是出名的,他的话无疑比我的更有权威性。于是宾主大悦,避免了一场尴尬。
建公是我的同学,毕业后天各一方,杳无音信,不想多年后发现我们竟然同住在加州一个小镇里,也是奇缘。我们都很珍惜这个缘分,两家经常在年节时聚餐,建公和我更是隔三差五小酌一番。建公的酒量似乎比我大些,因为他可以在我不胜酒力连呼“茶来”时,从容不迫地把女士们杯中未动的啤酒、红酒、白酒一一饮尽,而依然面不改色。酒后,照例是天南地北、古今中外一通神聊,真有“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的意境。子夜时分,建公意犹未尽地告辞,开着那辆红色的皮卡回家。
我请建公喝的酒,以中国白酒为重点,杂以葡萄酒和啤酒做点缀。有时也喝点花雕,但总感觉口味太淡,不过瘾。上次他全家来吃饭,我还特意开车去奥克兰的唐人街,买了一瓶“洋河大曲”。等到酒菜上桌、客人将至时,我突然发现这“洋河大曲”有些不对劲。虽然也是那种750毫升装的方形玻璃瓶和橙红色瓶签,那上边的美女却不对,饮酒的飞天变成了散花的天女。再仔细一瞧,我就怒了:那上边印的不是行书体的“洋河”,而是楷体的“洋优”。我打开酒瓶闻闻,好像是酒精兑水;倒出一点尝尝,哇塞!又苦又辣。显然,这是仿冒洋河大曲的山寨货,自己都不敢喝,岂能用来待客?这时门铃大作,我慌忙将这假酒束之高阁,找出一瓶红葡萄酒和半瓶花雕,摆在桌上充数。
建公坐下来,看到桌上没有白酒便有些失望。他四下打量一番,便发现了柜顶的“洋河”。建公不悦,指着那酒说:见有佳酿在彼,奈何以水酒待客?我慌忙告以原委,他似信非信。于是我请他试尝一点。他尝了后说:这的确不是洋河,不过还可以喝嘛。我急忙说:这种来历不明的酒千万不能喝!你没听说国内有人喝了假酒,轻则眼瞎,重则丧命么?于是建公说他正在闹脚气,这酒可以拿回去泡脚。我同意了,但还是叮嘱说:千万不能喝呀!我又叮嘱建公的夫人,她颔首微笑。
他们走后,我越想越不安,生怕建公把那酒喝了,闹出个三长两短来,我岂不要愧疚终生?提心吊胆过了半个月,他的夫人倒也没有上门来问罪。又过了两天,建公打电话来了:
“周末到我家来包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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