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写魏京生 郑义先生是位作家。国内曾有过描绘农村青年的电影《老井》,就是根据郑义的同名小说改编的。郑义后来到了美国,也曾写过小说,不过我认为不如他在国内写的好。郑义先生和流亡海外的“民运人士”总在一起。他和已故知名记者刘宾雁是好友。下面是他写的魏京生先生(不清楚现在的80后和90后是否知道这个人物),文字好几万,我把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摘编下来。 说“酒肉朋友”,我和魏京生是一点水份没有的。那两年,他的病还没有得齐全,常到我家喝酒。临时打个电话,就开着车兴冲冲来了。老魏酒量不大,几口酒上来就成了大红脸。北明(郑义的妻子)就开始跟他吵,吵他没痛快利索否认“民运之父”,吵他革命策略有方向性路线性错误……老魏是条汉子,老魏是个朋友,其他的,就不那么重要了。现如今,老魏的心肝脾肺好像哪哪儿都不对劲,又满世界乱跑着跟老共死磕。 前些日子我俩还畅饮一通,就在老魏的“别墅”。边喝边聊,数算海外民运的成败得失,不觉便是一通宵。看看天亮了,曙色从窗户里透进来,有点饿,就下挂面,把剩菜和进去,倒上一股醋热乎乎吃一碗。接着再喝两盅,乏劲儿上来,飘飘然说睡便睡。 老魏不一般,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再不济也应该盛几个钱,日子总可以混个小康。但他没开窍,把银子都捐给西方各大航空公司了。手头一紧,才寻思着往回挣,最稳当的买卖是盘下个农庄,种菜。我也觉得这主意不赖,说在新泽西州看过一处中国人开办的农庄,往附近各中国店销售鲜菜。老魏办事不含糊,立马就买了一处农庄,不断欢迎我们去玩儿,说够大的,一枪打不出自家的地界。老魏买下的农庄,看上去位置不错,西临首都华盛顿,只可惜中间隔了个海湾。所谓海边的豪宅,总是要跟海发生一点关系的。可老魏这豪宅,西距切萨皮克海湾十几二十英里,东距大西洋更远。沾了个海边的名儿,一点海腥味也闻不着的。有一天,老魏问我能不能代他经营农庄,隔长不短的他要跑外交,顾不上。我婉拒了。 渐渐地,农庄有了出产,老魏就开着车到每家中国店兜售各色新鲜蔬菜。但隐约传来的消息,是经营得不算好。又要干革命,又要发财,难度是高了点。这倒不意外,反正老魏的买卖都赔本,那是规律。前几年盘了个小饭馆,还没来得及去蹭顿白食,转眼就垮了。 老魏笑嘻嘻地就侃起他的农庄。关键是拢不住人:愿意来打工的,都是些没身份的偷渡客。过几天找着了北,一拍屁股就走人。那么大的一片地,老魏哪能照顾过来?两场雨一下,黄瓜发了黄,豆角结了豆,豆苗就发了疯。 老魏嘿嘿一笑,这农庄就不再折腾了。好在投入不算多,十几万块钱再加上几部旧农机。就算那座房子,也值这个价儿了。往西,过了海湾,房价起码要翻两个滚儿。地处乡村,又靠海,不就是度假别墅吗?所以,满世界说老魏在海边有一栋豪宅、农庄、豪华别墅,也还不算是捕风捉影。 这豪宅交通不太方便,去华盛顿办事,只有西北方向上有一座海湾大桥。老魏的事儿,主要是跟国会和白宫掰手腕,还有就是去机场,和大西洋、太平洋对面的政治家品茶,这就远了点。老朋友们走动一下也不大方便。去年夏天,下决心携家邀友去看老魏的农庄。那是一片濒海平原。麦子熟了,四面看去,皆一望无垠的金黄,直至遥远的地平线。麦浪中那一丛绿,就是豪宅之所在了。 这是一栋低矮的农舍,制式陈旧,面积也不大,第一眼看上去是陈旧的白色,细看才发觉是尚未褪尽的浅蓝。打开后门,首先看见的是一对老式洗衣机烘干机,把身子侧一侧,几步就走到了屋中央。右手是厨房,左手边是三间小卧室,前面是一个袖珍客厅。三间卧室里倒都有床、柜、桌等家具,但看上去很像街边捡来的旧货。床上凌乱不堪,典型的光棍儿日子。主卧室好一些,大床上鋪着一床粉绿色缎被,被里被面按传统方式大针脚缝在一起,倒是很整洁。厕所的抽水马桶,水面以下凝了浅褐色水锈——老房子,年久失修的征象。厨房吊柜的小门,有几扇总也关不上,关上又自动打开,看来是墙内倾了。以我这老建筑工的眼光来看,这座小房,从开间设计、层高,到装修、厨房厕所设备,处处透露出半世纪以上的古典信息。 这种老房子总得有人伺候,不经常伺候着就漏雨跑电、下水不通。 我家客厅茶几上放着几本画册,其中一本是八九图集,印制精美,以200余幅照片记叙了89民运全过程。书名为《献给自由》,封面是王维林只身阻挡坦克车队那张感动了世界的照片。凡到我家的八九战友,我都请他们在扉页上签名:柴玲、张郎郎、李禄、严家其、老木、封从德、王若望、陈一谘……有次老魏来坐,我也请他签。他毫不推辞,拿支签名笔,赫赫然把他的大名签在最前面,还念叨说,“我也算参加了八九民运的,”又补充一句,“……在监牢里。” 魏京生受难,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1979有一个不平常的春天,风云变幻,乍暖还寒。民主墙运动蓬勃兴起,举国震撼,算是出了几天太阳。 在奥运会主办权表决前一天,作为一种国际人权交易,老魏被匆匆塞上飞机逐出国门,再打开机舱门,就到了美国,一下飞机就受到英雄式的欢迎,这可真是一个现代童话。到处是红地毯、闪光灯、鲜花和掌声,媒体称之为“魏京生旋风”。排队等候的记者有一百多,全世界总统由他挑着见。克林顿抢了个先,握着他的手还奉承说他的书写得不赖。纽约市长朱利安尼赶紧给老魏一把纽约城的金钥匙,请他出入自便,红地毯铺来铺去就太累人了。几个主要民运组织也发出联合倡议书,呼吁老魏出来“整合”内斗频乃的各路英雄,再创辉煌。有人尊之为“中国民运之父”,有人斥之为过于自负,应做“民运之子”……这么说吧,初到美国,老魏被两种事物所包围:一是掌声鲜花,一是提醒忠告。我不知道如果见天有人送金钥匙烦不烦,但知道见天的语重心长把他整烦了。记得在他首赴华盛顿的火车上,我打通了他的手机,要他少说多听,还给他支了一招儿……没等我说几句他就烦了,打断说:又是叫我当甘地? 关于甘地什么的,我再没跟他絮叨一句。后来才发现,别说甘地,这老小子瞧得起谁呀?他身上有一种不加掩饰的自负甚至狂妄。他就是那种老天爷第一他第二式的人物。多年前,刚出来那阵儿,老魏在我家喝酒,记不起为什么北明和我提起了曼德拉,叫老魏也跟人家学学。老魏把喝红了的眼珠子一横:曼德拉算老几呀!一句话把我噎住,端起的酒杯愣在了嘴边上。是,曼德拉不算老几,老魏你又算老几?一起煮酒论英雄的日子多了,老魏的脉也就慢慢号准了。天下英雄,从哈维尔、瓦文萨、曼德拉到达赖、图图,老魏瞧得上谁呀!且不说,这几位还都是高看老魏的。就算是喝迷糊了,也不至于如此目空一切吧? 老魏在监狱里读了不少书,成了大杂家,天上的飞龙水里的王八,说起来头头是道无所不知!到了美国,老共还穷追不舍,他的车不是爆胎漏油刹车失灵就是发生高度可疑的碰撞。过不了多少日子,老魏就会神采飞扬地跟你说,老共又暗算了他一次,把他的车又如何如何了。起初,FBI给他派了保镖,还是跟过江泽民的,这倒是不假。可过了一年半载,他还总说跟在后面的那辆车一准是FBI的便衣。所以,他敢超速驾驶,不怕警车。有时候,他又会感觉跟在后面的是老共,想验证一下,就一踩油门,在车队里穿梭驾驶。其结果可想而知:那些在公路上巡逻的地方警察一概不认他老魏,也不认“FBI”或“老共”,超速就抓,每月罚单好几百,直至吊销驾照。 被追踪的幻觉我也有过,长年逃亡的后遗症,到美国后才渐渐失去对“背后”的警觉。我们之间的差别是,我的幻觉始终是幻觉,而他的幻觉三十年前曾得到过铁锚般沉重的证实。 老魏不愿踩甘地的脚印。他还是要投身政治肉搏。搞政治要有追随者,水泊梁山还有一百单八将呢。终于,老魏招兵买马,拉起了一个“中国民运海外联席会议”。美中不足的是没看见几苗新人,终究还是走不出“收编”二字。他出来得太晚,哪儿还有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呢?那时节,从王炳章创办《中国之春》的1982年算起,海外民运已有十五年历史。就是从89民运失败后成立的“民主中国阵线”算起,也有八年了。 多伦多“联席会议”刚成立,纽约就有几位弟兄要搞一个“圆桌会议”,公开跟老魏唱对台戏。我和一位作家老友X君心有不甘,以自家信誉做保,愣是把魏京生、王希哲、王炳章三位“之父”级人物拉到一起包了回饺子。结果是饺子消化了没几天,又是座次排不好,各自东西了。海外民运这个圈子里,蹲过大牢的如过江之鲫,岂止老魏一个。共产党都不服,谁服谁呀!各路豪杰分分合合,江湖恩怨欲说还休。流亡政治组织远离选民与政敌,自有其难逃之劫数。其祸福兴衰,非人力所能把握。 人们都说老魏盛钱,那是合理推测。可我知道老魏那点钱纯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过是仰慕者所捐赠。时过境迁,等红地毯没人铺了,金钥匙没人送了,银两终会断了来源的。问老魏有何长远打算,别坐吃山空,玩车到山前自有路那一套。他总是嘿嘿一乐,一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架势。一次在华盛顿的中国城吃饭,好像是最大的一家餐馆,听说是魏大英雄光临,老闆赶紧出来寒暄合影,聊表敬意。记不清这话头是怎么提起的了,反正结果是老闆愿意免费给老魏办筹款餐会,上下二层楼,席开五十桌,筹来的钱全是老魏的,只要能请动一两位参议员赏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督着老魏立即和老闆敲定。老魏还算积极,叫秘书和那位热心的老闆交换了联络方式。一出餐馆,我就开始给他算账:以这次餐会积累经验,拉起一个班子来,然后在美国的纽约、费城、波士顿、洛杉矶、旧金山、芝加哥、亚特兰大等特大城市举办讲演筹款餐会。再往后,移师欧洲,伦敦、巴黎、柏林、罗马、斯德哥尔摩、马德里什么的。一大圈转下来,不光宣扬了自由民主理念,还能攒他百八十万美元,活着有口饭,死了有棺材。秘书大卫是个白人小伙子,刚从大学毕业,瘦高条,办事沉稳负责,一口流利中文。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三人边走边聊,越聊越起劲。后来醒过劲儿来,才发觉我和大卫是真上心,老魏是虚应承。果不其然,这么好的一件事,白捡银子的好事,让他一个“忙”字就又拖黄了。忙什么呢?搞外交,满世界围追堵截老共! 多年后追忆往事,我才渐渐明白:老魏不是温顺的耕牛,是条桀骜不驯的斗牛,见不得谁晃悠红斗蓬。常言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老魏遭受的谩骂诽谤与他的全球性声誉是成正比的。老共的攻击不算,就连华尔街的大老闆们也瞧他不顺眼,特地在《华尔街日报》上整了篇纪实文学,真真假假连损带挖苦,无非是“浅薄”“粗鲁”、“自命不凡”“四面树敌”之属,让老魏臭了回大街。这一枪是从背后杀过来的,老魏照样得扛住,谁叫他是一条斗牛呢?他是一条浑身扎满短矛,血流如注的牛。 最大的一笔钱是美国国会已经拨下来的200万美元,老魏一怒之下声明放弃。过程漫长,记忆模糊了。大致情况是,美国国会拨给中国海外民运一笔捐助款共200万。据我理解,是头一年200万,视使用情形(是否账目清楚,卓有成效)再行增减。当时,有十几位著名流亡人士集体出面,我也躬逢其盛,在华盛顿民主基金会和议员办公室开过几次会,商讨接收资金的细节。官僚机构办事效率不高,但住在华盛顿,也能感觉到那笔巨款一步步朝你走过来的快意。 中转这笔资金的R基金会拟定了几项令中国流亡者甚为不快的条款:接受这笔资金的组织和个人不能公开评论美国对华政策,并且,这笔钱将由R基金会而不是由中国人组成的理事会来支配。事情吵到众议员南希·波罗希和福兰克·沃尔夫那里,我们获得原则性支持:此条文可以修改。看起来,事情有惊无险,前景光明。 忽一日,老魏告我说,R基金会具体主事者似乎并不打算修改。上门去问他,定下来的事怎么又变了?回答是:你理解错了,美国人的钱当然是美国人说了算。老魏说,国会法案里写得清清楚楚,钱全部是用来支持中国海外民运的,你们只是负责监督使用……吵到后来,老魏只好说,请你把我的名字从名单中去掉。主事者笑眯眯地说;你不用,我们会给别人用。你不怕你的组织会越来越小吗? 我埋怨老魏太意气用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决裂。老魏说此公是克林顿“拉链门”的律师,也就是说,这意思是克林顿的。“——拿200万来封我的口。这钱,我真不打算要了。”道理上,我当然支持老魏。我从来认为接受捐助不能有丝毫附加政治条件,尽管我不甚赞同他对美国政府的过于激烈的批评。但200万两银子是多了点,就没有一个转圈的法子吗?再说了,我们的对手不是克林顿而是中共呀!“你们接着要吧,”老魏最后说,“不过,这钱是顶着我的名字下来的,我一退出,希望就不大了。” 完了,这200万两银子算完了。200万那,能做多少事呀,都完了!国内愤青一直认定海外民运拿了美国多少钱,百般辱骂。事实恰恰相反:美国政府“支持中国民主化”的钱,老共民运两家都在拿。不过老共(搞民主实验)拿走的是大头,不是西瓜也是香瓜,民运这头嘛,也就是捡了颗芝麻。200万可不是芝麻,至少算个山药蛋,太不易啦!虽然我不认同机会主义,可如此干脆明确地拒绝,就把后路也绝了。果然,中国流亡民主运动获得大笔资助的机会,仅此一次,如闪电照亮夜路,转瞬即逝。 老魏的农庄终于不可挽回地荒芜了。有土地、阳光、籽种、雨水、拖拉机、汽油,就是没有人。若问:忙什么呢?老魏就呵呵一乐,答曰:忙什么,跑外交呗! 邻居就瞅准夜里亮灯的日子过来聊天,顺便租走六十亩地种麦子。“象征性地租,说好每年交800,从来没交过。”老魏两手一摊,“地闲着也是闲着,是不是?地租我也不打算要了,让他给我的地都上一遍鸡粪。——这儿的养鸡场太多,政府把鸡粪都发酵好了,鼓励大家去拉……”就这样,跑外交跑外交一不小心就跑成了老地主。 早几年,一说起老魏“跑外交”,民运圈子里的人就好笑:蚂蚁戴谷壳——充什么大头!我也纳闷儿:既无政府,(哪怕是流亡政府呢,)又无授权,跑哪门子外交呢?常言道,弱国无外交。老魏背后,是连个弱国也没有呀! 老魏是头犟牛,不跟你讲道理,只管拎着旅行包满世界跑。十年下来,轮到看他笑话的人发傻了。七大洲除了南极洲非洲,四大洋除了北冰洋,竟已然没有老魏足迹不到之处。哪里愿意倾听中国人的当代苦难,哪里能够和中共打上交手战,哪里必然有他不知疲倦的身影。英国、德国、法国、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意大利、瑞典、挪威等与中共有密切外交关系的国家,更是跑得飞土扬尘,光加拿大就跑了几十趟。在美国,他的办公室就安在国会紧背后,步行五分钟,一蹁腿儿就可以去跟绥靖派们吵架。还有个日内瓦,联合国在那里常设世界人权会议,每年投票表决,看要不要发表个谴责中国人权状况的决议案。于是乎,每年中共都要派一二百人去招呼,老魏也要带几十号人去打擂台。那真是嘉年华会,热闹非凡。有时候来不及办签证了,一彪人马就从乡间小道偷越国境。听到这种事,我心里总是不踏实,问老魏说,怎么就抓不住你们呢!他又是大大咧咧一乐,说,嗨,没那么严重!到边境找家小馆子吃个饭,问问老闆就清楚了。不能走大路,也不能走太小的路,要走那种几天才有人去巡视一回的边境检查站…… 退回到古代,老魏骑上一匹瘦马,披甲持矛,再带上粉丝桑丘,马鞍上挂串儿金钥匙,不拘走到哪座城堡,开门就进,岂不酷毙! 无论老魏如何有骨头,有多少长处,令人敬佩,他那股子狂劲儿总是令人心怀疑虑的。 往好了说,那叫政治家的气度,英雄豪气。往坏了说,就叫自负狂妄。让我说,两种说法都有道理,真令人莫衷一是。政治家,和常人总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吧?有哪一位在竞选时候谦虚一番,说选总统还是自家的对手好呢?凭什么老魏就得说自己既不如曼德拉,更不如哈维尔呢?政治这套游戏,既有其戕害人性的一面,却也有其不得已的一面。在狱中书信集里,老魏对英雄之美誉有如下文字:“我丝毫也没有为此而陶醉的感觉。我只觉得这是一杯催我性命的毒酒。”清醒至极矣!海外民运,在中国历史上有两次。这一次是八九后,上一次是辛亥前。有孙中山者更加狂妄,时人鄙称“孙大炮”,居然要革命同志签字画押对他个人效忠。直至身居海外,加之历练渐多,我才悟出那是一种流亡运动之无奈:远离社稷百姓,失去监督制衡,权争必然失范;不看住领袖的最高权位,斗来斗去,只有从分裂走向瓦解。不理解此一隐衷,便不能理解孙中山:那位在海外就大搞个人效忠的“孙大炮”,为何当上总统又拱手相让且安安心心去修铁路呢? 89 年六四屠杀后,老魏写了封给老邓的信,更是把这层关系点透了:“成功地用一场军事政变对付了一帮手无寸铁又没有什么政治经验的学生和市民之后,感觉如何?……我早看出你是干这种蠢事的傻瓜;正如你早看出我是那种会顽固到底并引颈受戮的傻瓜一样,咱们彼此的相知,恐怕超出所有人的想像之外。只不过咱们属于那种彼此厌恶的知己,这也超出了人们的想像。真是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居然有咱们这样一对鸟,够第九大奇迹了。” 冬天的德拉瓦半岛,景色单调而萧瑟。大片大片的田野,匍伏着尚未返青的麦苗。在野鸭狩猎季节的最后一天,我们一行四人去海边打猎。(汽油引擎出了故障,)电动马达推进的平底船在海边的芦苇荡里无声地漂行。头顶是低矮灰色的云层,两边是密密匝匝的枯黄的苇子。想起了白洋淀的芦苇,就兀自念叨说,那是什么劲头呀,手指头粗细,足有一房高! 你说什么?寒冽的若有若无的晨风中,老魏夹着双筒猎枪,袖着手,两眼梭巡着前方的水域。俄顷,他也念叨一句:地老荒着也不是个事儿,是不是?种一片果树怎么样?西岸的老M说,要弄一果园,他就帮我把树苗子选好,开车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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