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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情应是这样的
   

实情应是这样的

 

  前些日子在微信群里看到篇“一颗遗落在荒原的种子——北京‘知青’的女儿”。写作形式似报告文学;作者白描。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他还真写过些有关“知青”的作品。这个故事一两万字,记述了一位北京“知青”的私生女寻亲。不过我不认为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最主要原因是故事说到这私生女21岁找到生母之后就没了下文;另外还有些情节牵强。

  我本来想把那个故事整理一下贴在网上。既然自己有了以上想法便作罢。然而这两天我又在网上看到介绍日本导演池谷熏大约20年前拍摄了NHK纪录片《延安的女儿》。看过介绍,觉得这个纪录片记述的才是最真实的情况。下面是此纪录片简介。

 

  大约在“文革”的“上山下乡”运动30周年左右(1999年),日本导演池谷熏拍摄了NHK纪录片《延安的女儿》;内容说的是“知青”的弃女寻亲纪实。这才是实情。

  导演池谷熏已经在中国拍了20年的纪录片,却仍然不会说一句中文。1993年,他到延安拍片时偶遇了片中那四个正在搓麻将的老红军,从他们口中得知,二十多年前,曾有一批北京来的学生娃在这里插队。老人们还提到,当年是禁止恋爱的,否则要被判刑。这一点激发了池谷强烈的好奇心,他认为年轻人之间是不可能没有爱情的,在这远离城市的黄土高原,肯定会有人相爱,说不定还有了孩子。于是他花了7年的时间,果然在延安找到了15个这样的孩子。

  在绵延不尽的黄土高原,“中国革命的圣地”延安。贫困农村的女孩海霞,一出生就被抛弃,但她一直在寻找抛弃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的父母是在文化大革命时代,听从毛泽东的指令,从北京下放的“知青”。

  “我为什么会出生,又为什么被抛弃?”她的强烈感情,唤醒了原“知青”们不堪回首的回忆。

  其中有一位在为海霞寻亲而奔走的人,叫黄玉岭。他也有着难以抹去的沉痛过去。

  其实他曾有过一个和海霞同样境遇的孩子。但在那个连恋爱都遭禁止的年代,他被判处“反革命罪”,女方被迫堕胎。如今尘封30年的往事被再次唤醒,海霞与黄玉岭踏上了寻找真相的旅途。

  海霞后来成长为陕西省延安地区的一位年轻的农村妇女,粗糙的皮肤,红扑扑的脸颊,地里耕作是把好手,已婚,有一个男孩,如果不是偶然,海霞的生活将是平凡的,和周围一起长大的农村姐妹们没有什么分别,但海霞的身世公开后,海霞有了自己特别的故事。

  她是400名奔赴延安的长辛店知青的后代,生父叫王露成,在王露成和另一位北京知青非婚生下海霞后,父母即抛弃了她。当地的老乡收养了她,但没过多久,第一个养母便去世了。抚养她长大的是第二任养父养母。一直到海霞有了自己的孩子,养父养母都没告诉过她真正的身世。

  而当年的北京知青王露成与恋人回城后,因为王露成的工厂小,效益差,俩人便分手了。王露成回城后始终过的很落魄,28年再也没有联系当年的恋人,俩人更没过问那个孩子的下落。

  看到已经长大的女儿的照片,王露成第一反应是怎么长这么难看,没有想见面的意思。但海霞是个很有个性的农村妇女,个性非常象张艺谋电影中的农村妇女秋菊和魏敏芝。海霞不图别的,只为能见上亲生父母一面。

  起初,海霞希望父母到延安,但被拒绝了。最后,海霞决定自己去北京找亲生父母。海霞最终见到了自己的生父。海霞的生父王露成,在北京一家工厂倒着三班,住在一个小平房里,昏暗的灯光下,你能看见一个被生活磨难着的男人。

  海霞的生母一直没有出场,影片结束的时候,在接听电话时,她的回答是:不愿意认领自己的女儿。

  与父亲见面后,海霞回到了养育她的延安农村,依旧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只不过多了一个牵挂的北京父亲。她给父亲的来信中说,家里打了不少粮食。

 

  影片以海霞的故事为主线,期间穿插了其他几个知青的故事:

  故事是由一个叫黄玉岭的男子带着池谷薰去农村、北京各处寻找和拍摄的,他同样有一段伤痛的过去:黄玉岭是北京长辛店一中的知青,1968年来到延安插队,结果因为和一个女“知青”恋爱,并使其怀孕而获刑5年。最后人工流产,他的孩子没有生下来。黄玉岭最后留在了延安娶妻生子。看着已见斑驳白发的他不停地奔波着,觉得他一生的意义就只剩下对于当时真相的追索了。他在强制劳改以后,再也没有回到北京,在当地开了一间小饭店。

  也许是因为他有过同样不幸的遭遇,所以想帮助海霞找到自己的父母。他请来与养父母相熟的乡亲,说服他们同意海霞赴京。

  除了黄玉岭以外,还有一个叫王伟的当地农民,当年是生产队的会计,和一个北京女“知”青恋爱了,后来说他强奸了女“知青”,被判了15年的徒刑。直到今天,王伟都在叫冤,他说,他们当初连手都没有碰过,强奸也没有具体的说法,没有时间、地点和细节,是一个叫郭忠民的北京干部强迫他认罪的。王伟叙说时,导演给了他很近的特写镜头,你看见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

  最惨的是影片中另一个留在延安的知青王雄骥,一直单身一人蜗居在窑洞里,他沉溺于书籍之中,也曾经两次入狱。打开跟随他已经几十年的木箱子,里面都是如《判断力批判》、《美学史》、《马克思博士论文》之类的书籍,他将弟弟寄给他改善生活的两千元钱,用来买电视及VCD机,他似乎沉浸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镜头扫过,他简陋的小床墙上,贴满了裸体女郎的画像。他在延安的窑洞里度过了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除了让自己在克莱德曼音乐中得到片刻的满足之外,他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呢?

  黄玉岭到北京寻到郭忠民时,郭忠民同样是一头白发。郭忠民不由得说起了他的故事。当年为了去延安管理这些“知青”,自己幼小的孩子被送往老家,由母亲照顾,但是生病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孩子变成了聋子。他坚持说,他没有强迫王伟,是和当时的公检法一起查办的。

  拍摄显然是艰苦的,池谷薰坚持了两年,拍摄了170小时的素材,完成了这部两小时长度的纪录片。《延安的女儿》这部长达两小时的纪录片,就像一部剧情片一样,通过一个让人泪下的故事,反映了一群人的命运,还原了一段历史,将一代人的伤痛又血淋淋地揭开来。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人们心灵的创伤已经结痂,但隐痛依然,并且这种痛还延续到了下一代。

 

本片获奖:

 

  卡洛维法利国际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 (2002年)

  宾夕法尼亚电影节最佳作品奖(2002年)

  芝加哥国际电影节银奖 (2002年)

  捷克国际人权电影节瓦茨拉夫·哈维尔特别奖 (2003年)

 

………………………………………………………………………

  既然介绍了这部纪录片,那个作家白描写的故事也贴上来吧。不管怎么说,我内心是沉重的。

 

一颗遗落在荒原的种子——北京“知青”的女儿

作者:白描

 

  一对北京知青的私生女为逃避可怕婚姻,跑出荒原寻找她的生母,由此产生了一串揪扯人心的故事……

  1989年5月初,如今仍在延安的北京知青自发组织了一次《苍凉青春》讨论会,作为《苍凉青春》的作者,我应邀出席了这个讨论会。延安城内的北京知青现在约有400多名,出席讨论会将近200人。会上,一位脸蛋红扑扑的姑娘声泪俱下地作了发言。她不是北京知青,但她的发言,却把会议气氛推向了高潮。

  她叫王杨玲,是一对北京知青的私生女,采访她的过程,我胸中一直翻腾一种复难言的情绪。压抑、哀怜、惆怅在一块搅和着,穿过这些感觉,还有一東温馨明丽的光辉投射在心里。她18岁的经历像一面多棱的镜子,折射出人生和社会许多内容。

  1970年11月27日,她出生在L县一个偏僻的村子。她的呱呱降临,没有给父母带来喜悦和激动,紧紧攫住他们的只是恐惧和羞耻。在离乡背井、孤苦无依的插队生活里,这一对青年男女偷尝了爱情的禁果,那一刻的欢愉也许使他们凄苦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然而,由此他们却播下了一颗苦难的种子。望着这个孱弱的女婴,他们六神无主,泪水断线似地滴落在婴儿的襁褓上。

  孩子只能送出去,可供这对年轻父母选择的只有这一条途径。下边,等待着他们的将是道德与政治的双重压力,是人们的耻笑、领导的审查和个人无休止的检讨。他们自顾不暇,更谈什么抚养这个弱小的生命。有收养孩子的人家找到了,他们顾不得细问,便将孩子送人。

  收养孩子的人家姓王,是一户老实巴交的农民,夫妻俩从未生育过,抱来孩子的时候男的已经55岁,女的已经47岁。他们听出来这对知青中有位姓杨,便给孩取名叫王杨玲。

  小杨玲抱进这户人家时尚不满10天。养母自然不会有奶水喂她,好在家里有只老奶山羊,两个老人每天便从老山羊那干瘪的乳头上捋些奶水喂给她。几个月后,老山羊的乳头实在捋不出什么来了,养母只好把小米压成面,再熬成糊糊抹进她的小嘴里。小杨玲居然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日出日落,小杨玲一天天长大。她5岁那年,一对北京知青找到养父母的门上。这对知青便是小杨玲的生身父母。两人早已结为合法夫妻,并且有了一个小男孩。他们终于熬完了苦难的岁月,在招工招干的尾声里,被招到铁路建设部门,将远远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他们来最后看一眼亲生女儿。他们走了,他们的骨血却要留在这里。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把女儿带走,至今小杨玲无从知晓。总之,她留在了农村,留在了黄土高原。

  生身父母的工作地点在唐山。真是这对苦难人儿的劫数,1976年初参加工作,过了半年,那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便在他们脚下发生。之后,有消息传到村里,说那男女二人同死于地震灾难;又有消息说,死的是女的,男的只是受了伤。无论哪种消息均无法证实,而事实却很清楚——从此以后,小杨玲的生身父母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了。嚼咽着贫寒农家的粗食淡饭,伴随着高原的风霜雨雪,小杨玲长到16岁。

  这一年她正上初三。这孩子也许很早就明白她的身世比别的孩子悲苦,从小读书就很发奋,学习成绩一直在同学中拔尖儿。到了中学,各门功课都优异,对语文则格外感兴趣,她喜欢看书,喜欢写作文,喜欢对着广袤的高原和空阔的蓝天漫无边际地幻想。她为“全国中学生征文比赛”写过一篇名为《我与同学的爸爸》的小说,还给山西《青少年日记》投寄过两篇日记。她暗暗确定了自已未来的志向——当一名作家。然而,一个星期六的早晨,命运却把她推向另外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终将难以回避——养父养母收下别人送来的一个红包包。红包包里包着她的订婚礼金——200块钱。这意味着,不久的将来,她便会像村里众多的姑娘一样,被打发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家去,给人家当婆姨,生孩子,然后窝窝囊囊糊里糊涂度过一生。农村姑娘普遍的归宿她是清楚的,但从来没有把这归宿同自己联系起来。她有点猝不及防。她哭了,抗拒养父养母强加给她的婚姻。然而养父养母不理她。他们太需要钱。

  王杨玲16岁了,她的养父已经71岁,养母也63岁了。地里的活儿,就靠这个精神病叔叔。他想干就胡乱干干,不想干就到处乱跑。养父母经济上没有其它来源,就靠土地,土地经管不善,家里早已穷得叮噌响,有时连买盐买灯油的钱都没有,给杨玲订的这个人家,答应事说成先给200块礼钱,订婚席一摆,除了扯八身衣裳,再给200块,结婚时给多给少虽由男家说了算,但总还会有一笔数目。老两口抚养杨玲一场,到老来从杨玲身上讨回点补偿,也不枉16年的辛苦。老两口这么看,村里人也这么看,因而,小杨玲的婚事便定了。

  小杨玲则感到自己被拍卖了。家里收了礼金,王杨玲从来没有见过男方。她哭肿眼睛回到学校,见到老师同学不敢抬头,像做了什么丢人事一样。她再也没有心思学习,再也不能安静地坐在教室里了。她哀叹陕北农村的贫穷落后,恨那坑人的封建习俗,抱怨养父养母,同时又可怜他们。她为自己的命运深深地感到悲伤。

  好多天以后,她见到了给她订下的那个男的。那是个星期六,她刚放学回家,那男的就扛把镢头进了门,看样子是帮她家去地里干活了。那男的不住地拿眼睛贼溜溜地盯她。她躲进窑里,不一会儿那男的也进了窑,坐在炕沿,一边抽烟,一边主动找碴儿和她说话。他说他给她家干了多少活儿,又说她身上穿的衣服太短,他给她买了新的,过几天就送来。他说他也上过学,本来能考上中学,但一见上学没出息,就回了家;他在家不劳动,做生意。但是过了一会儿,又说他在外边搞建筑,跟很多包工头是朋友,有时候给包工头订合同,一听就知道没有几句实话。看着他那灰黄的脸,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还有边说话边往地上吐痰的样儿,她真恶心。

  这次见面后,她在学校里写了篇作文《一个中学生的命运》。她流着眼泪,倾诉自己的遭遇。她再也不怕老师同学知道自己的事儿,她要把自己的心声,把她的苦恼、哀伤和悲愤讲出来。老师看了这篇作文,把她叫去,详细询问了她的遭遇。随后,老师明确表示态度:支持她与那男的解除婚约。

  老师的同情鼓励给了王杨玲力量。她向家里提出了解除婚约的要求。不等她说完,年迈的养父便制止她再说下去。老人眼一瞪,说:“好好的婚事退啥哩?退了还不得再找?胡折腾个啥?给我安安稳稳的,甭胡思乱想。”

  她争辩道:“你们是包办婚姻,我不同意。”

  老人说:“包办?父母给女儿瞅人家,咱这里一辈一辈都这样。不要念了几年书,灌了点洋汤,就给我胡跳腾!”

  “我还小……”

  “还小?都16岁啦!好,你小,你小,让我和你妈再把你养活着……”老人一生气,痰涌到喉咙,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

  反抗失败了。王杨玲不光未能解除婚约,反而家里不再让她上学。老父亲认为她之所以要退婚,都是念书把心念野了。她被强制性地留在家里。学校生活,令人心碎地和她告别了。

  在土地上劳作的重负,开始压在她16岁的嫩肩膀上。每天,她和那个神经病叔叔到地里,从早干到晚,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的时候,仍然不能停歇,家里养着鸡,养着羊,还有一条瘸腿老驴,她必须经管,她所在的村子地处塬区,土地虽然相对较多,但水极缺,一口井钻20多米深才能见水,村里人吃水都花钱买,4角钱一桶。她家买不起,只好自已去绞。

  井绳上拴着两只小桶,绞动辘轳,一只桶上、一只桶下,10多小桶倒一大桶。井离家很远,她要歇几气才能把一担水担回家。沉重的劳动压得她难以喘息,她变得沉默寡言,不愿意和父母说话,也不原意和村里人说话。有时正在干活儿,看见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上学或放学,心里就涌上一股酸楚的滋味。虽然她已回到家里,但仍然遏止不住对学校生活的思念。

  她一遍又一遍回味上学时的种种情景,有些极为平淡的细节,现在回想起来竟是那么温馨,那么富有情致,那么值得留恋,想着想着,她便不由得暗暗掉下眼泪。她想找些书来看,但家里没有。一次见邻家窗台上扔着本破旧发黄的《农家年历》,便借来读,毫无趣味的一本小册子她竟读了一遍又一遍,那上边的农谚、生活小知识她几乎都能背下来。平时走在路上,只要发现地上有片碎报纸,她都会拾起,不管上边印着什么,总要细细去阅读。她尽可能地把那些能阅读的东西都收揽到自己手边,聊以消解精神的饥渴,要不,她的精神就会变得更加空虚、更加痛苦。

  那个男的经常往她家跑,每次一来,便开始吹嘘自己,她对他讨厌透了。有一次,她终于不能忍受,对那男的说:“往后你不要再来了,咱俩的事,最终肯定不能成。那男的斜眼看着她,说:“不成?你家把我的钱都花了。”

  她大声说:“钱,一定还你!”

  她猛地下定决心:即使呆在家里,不能上学,也要和这个男的断绝关系,她绝对不能忍受和这样一个男人生活一辈子。

  她开始寻求支持。她首先想到那位读过她作文的语文教师,可是去找这位教师,人家能给帮什么忙呢?必须找管这号事情的,比如乡上的干部。她的婚事是包办的,她不自愿,政府应该出面干涉。这么一想,她先后去找过乡政府、县妇联和县政府的干部;谁知人家相互推诿你,了无结果。难道她真的就该受那可恶的命运的摆布么?

  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人们好奇地盯着这个泪流满面的年轻姑娘。她不愿意引起人们的注意,走进偏僻的小巷。躲过杂七杂八的眼睛,她哭得更伤心。哭着哭着,她突然想到了死。

  死?对,死也是一种反抗,也能表达她对命运不屈从的决心!可是……她死了,对年迈的养父养母打击该有多大?不错,她怨恨他们为她订亲、逼她退学,怨恨他们脑筋陈旧落后,但他们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容易吗?他们也怪可怜的……

  她突然又恨起亲生父母来。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既然他们荒唐地生下她,就应该负起责任,尽到自己的义务,然而他们却自私地一走了之。眼下她该怎么办?还回到家里去,等待着某一天去给那个脸色灰黄、满口谎话的男人当妻子?不,纵然死她也不愿意这样。她蓦然想起一位同学在县医院当护工。能不能去找这位同学也介绍她当护工?洗被褥,打扫卫生,挣下钱就去外地。去哪儿,不知道,反正先离开这儿。也不能亏待了养父养母,她会给他们寄钱……主意一定,她便抹净眼泪,奔县医院而去。

  谁知到了县医院一问,她的那位同学早就回家不干了。她软沓沓坐在医院走道的长椅上,泪水一下子又涌出来。

  “女子,你哭什么?”忽然,一个讲普通话的人问她。

  她抬起头,见是一个女的,三四十岁,手里提着药,像是来看病的。这女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从声音她判断出这人是一位留下来的北京知青,不知为什么,一种奇妙的情感使她再难抑制满腹酸楚委屈,“哇”一下哭出声来。那女的在长椅上坐下,抚摸着她的肩头,说:“别哭,说说你有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帮你。”于是她一边哭,一边把她的身世遭遇讲了一遍。那女的听罢,眼圈儿红了,安慰她说:“我也是个北京知青,县上还有好多我们这帮人,你是我们北京知青的女儿,我们会替你想办法。”

  她告诉杨玲,她叫祝萍,在县农行工作。她说她要先和县上的北京知青商量一下,叫她过几天再来找她她把杨玲领到家里认了门儿,还留杨玲吃了顿饭。

  10多天后,杨玲又来县上,再次见到祝萍。祝萍高兴地告诉她,她的事儿县上一伙北京知青商量后,决定直接向梁县长反映,因为梁县长也是位北京知青。这一招果真管用,梁县长当即表态说他要干预这件事情。“解除婚约不成问题了。”祝萍轻松而又愉快,一把拉住她,说“走,大伙都想见见你,往后你该怎么办,大伙还得商量商量哩”。

  杨玲心里激动,鼻子发酸。她随着祝萍,见到了五六个在县上工作的知青叔叔阿姨,他们个个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她、疼她。感受着他们亲人般的体贴抚慰,她索性放声大哭,哭得好不伤心。

  这次她没有回家,第二天,她怀里装着叔叔阿姨凑起来的钱,乘车奔向延安。大批北京知青离开延安后,地区劳动人事局下设了个知青处,负责处理知青遗留问题,他们鼓动她去找这个机构。她是知青的女儿,养父养母已那么老,实际上她已无依无靠,往后的事,知青处不能不管。

  到了延安,天正下着大雨。找到知青处,杨玲又是浑身透湿。正好知青处有一位叫作余风云的阿姨,是北京知青。听完她的诉说,余风云先把她领回家里,从里到外,替她换了身干净衣服,并留她在家住下。随后,余风云便为她的事跑开了。知青处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他们感到棘手,必须向上请示汇报。事情拖下来了。

  王杨玲的身世及遭遇很快在延安的北京知青中传开。他们纷纷到余风云家中来看她。地区建筑公司陈铁生、刘学军夫妇执意把杨玲从余风云身边带走,他们决定收养这个可怜的姑娘——这棵北京知青伙伴留在黄土高原的可怜的根苗。他们在家里为她支了床,让她安心住下,并交给她一把家里大门上的钥匙。他们知道她渴望学习,喜欢读书,第二天,就领她去新华书店,由她在书架上挑选。

  仿佛进入梦境,在人世间,王杨玲没有想到自己竟能领受到这份温情和爱意,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的泪水止不住一遍又一遍流淌……只是流泪,没有语言。

  在《苍凉青春》讨论会上,当王杨玲发完言后,我看到许多与会知青都哭了。这些流落异地,似乎注定要在黄土高原上生活下去的人们,业已组织了一个团体一一延安地区北京知青同乡会,他们决心紧密团结,互相帮扶,共同去走那艰难的漫长的人生之路。他们纷纷发言,表示对王杨玲的满腔同情。有人提议将王杨玲作为特殊会员吸收进同乡会,大家一致通过。还有人当场为王杨玲捐款。讨论会暂时脱离原来的主题,时间围绕着王杨玲而展开。

  感谢上苍,王杨玲,这个不幸的姑娘,最终成了延安北京知青共同的女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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