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峰“吵作” 原标题——方方日记风暴 42年来无与伦比的巅峰“吵作” 赵和锋 赵和锋:“独立作家”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自由摄影师。出版有多媒体摄影著作《狗语世说》(中国科学文化音像出版社),文化随笔集《美国的伤痛与救赎》(2018年广东人民出版社) 本来,在医生李文亮去世后所引发的那一波汹涌怒潮缓慢平息之后,方方日记,充其量只会是给这个健忘民族的记录里划上的一个小小句号。 然而新冠肺炎疫情并没有像当年的非典那样主要在中国境内游荡,仅波及港台和少数几个国家,而是出乎意料峰回路转,以摧枯拉朽之势突袭欧洲,重创美国,直击世界金融心脏。 此时炉火纯青的舆论引导,以历经百年练就的四两拨千斤的功夫,轻轻地拿一根羽毛瘙了一下社会大众的胳肢窝。众人起身张望,忽见金发碧眼、高过自己一头的人种落得比自己还惨,不禁破涕为笑,“呸”地一声向窗外吐出一口浓痰。 一时间,就连那些跟在女人们屁股后面学跳广场舞的破落汉子,也忽然和自负的知道分子(此乃王朔之发明,指受过良好教育却没有独立思考能力而只是比常人多知道一些事情的人)们有了共同语言,其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是惊人一致的诸如“民族、国家、制度”以及“成功”、“优越”、“胜出”。 我之所以要说“42年来”,是因为无论于个人还是整个时代,1978都是产生变革的起点。那年这个国家宣布停止人逗人的生存方式,转向寻求吃饱穿暖的务实策略。 那时候这个面临被开除球籍危险的民族,手里拎着乡野的土特产开始尝试挤上国际列车,以谦卑的姿态站在厕所过道的位置,累了就坐到行李包上就着开水吃块烧饼。当看到面相和蔼的西洋人,便赶紧从布袋里捧出一大把用老家大铁锅炒好的葵花籽儿递上去,搭讪着套近乎以便获取出门在外防盗防骗、赚些外汇的生存指点。 然而今非昔比,这个当年帽檐总是不争气地耷拉着、且沾带些草芥的国家,此时脚蹬油光铮亮的尖头皮鞋,身穿挺括考究的毛料西装,声量提高了八倍,义正辞严地嚷嚷要修改国际列车的停靠位置和到站终点。 尽管公认的事实是,近500年来改变世界与人类生活的所有重大发明,绝大部分都源自西方。这如芒在背的真相让一个号称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大国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这一切在眼下已经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经济体量已稳居全球第二。尤为重要的是,西方在这一次疫情的“比惨竞赛”中“成果”斐然遥遥领先。 近几十年来西方世界发生过诸如9、11恐怖袭击、美国次贷危机、欧洲债务危机、欧洲难民潮这样的重大事件,但都只出现于局部而非全面“沦陷”。然而当下疫情却以触目惊心之势让美欧日俄第一次全线失守。整整两个甲子之前的这一年,索要了大清国4亿5千万两白银赔款的美国、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奥匈帝国、日本和俄罗斯这“八国联军”,其中的“列强”在这次疫情中悉数中招无一幸免。 然而,群雄中原逐鹿,最终鹿死谁手?就是说谁将率先斩杀病毒并获刀枪不入之功?一切尚在不确定、无结论的情况下,只因我们下了病床开始伸展腰肢,欧美躺卧病榻尚未康复痊愈,“东风已经压倒西风”就成了社会的主旋律。自信心爆棚如山雨欲来风满楼,二战后排定的梁山伯英雄座次似乎立刻将被颠覆。 像盖洛普这样全球知名的民调机构当然难以获取具有这种心态的国民的占比数据。但每个人如果把自己当做圆心向周遭扫视,瞬间就会得到答案。从父母子女到兄弟姐妹,从亲戚朋友到街坊领居,从同学同事到生意伙伴——把这个小圈子捋过一遍,清醒者只能无奈地感叹:“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淮南子》语)。 不管你是否情愿,你都不能不承认这已经是当下社会的主流意志。沈阳“杨妈妈粥店”的横幅“热烈庆祝美国疫情,祝小日本疫帆风顺长长久久”,其实不过是水下体量庞大的鲨鱼露出海水表面的小小背鳍。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生长最为茂盛而且充满勃勃生机的,是愤怒土壤滋润和仇恨根系供养的诅咒荆棘。当英国首相约翰逊感染新冠病毒入院,于是有了44万中国人点赞。 恰逢此时,方方日记封笔——在国内出版不了——很快在国外出版。在此消(国内疫情消退)彼长(欧美疫情高涨)之际,方方日记于是被迅速推至风口浪尖。 其实单就方方日记这部作品本身的能量而言,其记叙内容并未到惊心动魄的程度,其尖锐锋利远未及投枪匕首的水准。方方只不过秉良知不泯之笔,蘸恻隐怜爱之墨,通过所见所闻记录心灵感受。照理说,它本不至于掀起如此滔天巨浪。 问题在于,当那么多人开始取笑、嘲笑、耻笑、狞笑而“心潮逐浪高”时,一本日记不仅没有表现所谓的昂扬斗志,反而充斥不少的“哽哽咽咽啼哭”(此语出自《水浒传》第三回),而且还要送给西洋人看。这时正在大碗饮酒的鲁智深同志不高兴了。他焦躁地一把将“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愤怒地向酒保吼道:“教甚么人在间壁吱吱的哭,搅俺弟兄们吃酒?”当酒保说了原委并叫过弱女子上来,现实中的鲁智深并没有像原著描写的那样前去三拳打死导致这小女子悲伤啼哭的镇关西,而是上前一步揪住她噼里啪啦就给了几个大耳刮子。 不过话说回来,每一个作家在自己的作品问世之前,都希望能够营造尽可能宽广而漫长的传播效应。作者往往为此殚精竭力以图出奇制胜。可是基本套路无非如现场签名售书,让最有名望的作家写序,举行文学界名流参与的研讨会,知名评论家轮番登场褒奖。最高大上的,也不过是引起文艺圈的激烈争论使作品成为社会关注焦点。当然也有野路子,如被某大牌导演重金买下版权准备投资拍摄。 然而42年来,鲜有一部作品像方方日记这般产生如此轰动效应。从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一位高中生给方方阿姨的信”,到滑天下之大稽的“雷公太极”号召武林同道用拳头惩罚方方,再到惊世骇俗的南京一个所谓雕塑家计划在岳飞墓前、秦桧之旁添加方方跪像……几乎是万马嘶鸣、全民刷屏。此间若有人问“啥是方方日记”,或许都会遭遇看不起的目光。单纯从作品推广传播的角度来看,面对名噪一时的成功,方方应该知足矣——不用苦心积虑,无需花费银两;“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何愁作品无销路,天下谁人不识“方”?这也正是本文标题使用“吵作”而不采用“炒作”的缘故。 显然,作家方方在此时已经幻化为一个符号,成为区分这个社会两种力量、两种思维、两种走向和两种价值判断的试纸。与此同时,作家方方也变成了一个精准的检测试剂,将精神层面的病夫、亚健康人群和体魄强健者区分得泾渭分明。 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群起围观而不散,这对于一部作品而言当然是幸运的。然而仅因自&由表达就遭遇无端的人身攻击和生存威胁,几近湮没作者理性追问的声音,则是作者也是这个时代挥之不去的悲情。 可怕的不是少数知道分子用粗暴的语言侮辱构陷一个作家,可怕的是知道分子的遮天蔽日以及他们不约而同施与的舆论群殴。 可怕的也不是知道分子的倾巢而动,更为可怕的是为生计奔波而“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芸芸众生,他们在这场狂欢中不甘后人群起泼粪。 最可怕的不是恶潮汹涌,最可怕的是当作家以平民立场为苍生而鸣,因此被送上端碗砸锅、卖国求荣的舆情审判祭坛,而苍生却随波逐流附和响应。 在一阵阵飞沙走石之中,看到作家方方倔强坚韧却又踉跄前行的背影,我忽然悲从中来。隐隐约约间,我听到了冰山断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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