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是在七十年代。那个时候的社会风气不崇尚读书,我们班的男生又是出名的调皮捣蛋,学校换了几任班主任都镇不住,直到三年级的时候来了一位男老师-吴老师。 吴老师当时三十出头的样子,中等个子,白皙清秀,戴一付秀琅架眼镜,看上去温文尔雅,然而当他生气的时候,浓眉紧拧,眸光冷凝,紧绷的脸颊微微地抽动,竟有一种威摄的力量。 我第一次感觉到男人生气跟女人不同,他不大叫大嚷,但可以看见他脸部肌肉微动的隐忍的气愤,他抿紧的薄唇心平气和地说出几句话,却是针针见血,句句到肉。班上的皮孩子终于有压得住他们的老师了。 吴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作文课。那时语文课本还是文革后期的八股模式。 一般开头第一段,便是某人为大家做好事,几十年如一日。 第二段是某人做好事的一些例子。 某人会遇到一些困难,在犹豫的时候,眼前浮现英雄人物高大形象,耳边响起伟大领袖谆谆教导,于是某人全身有了力量,鼓起勇气克服了困难。最后总结说,虽然某人很累了,但是看见他人他事安好,心里特别高兴。 自从吴老师来了以后,作文课变得很不同。他常常给我们讲评一些清新动人的文章,虽然还是文革八股模式,但是感觉有趣多了。印象很深的是一个女孩子写的生炉子的文章。 早晨,天还蒙蒙亮,女孩蹑手蹑脚地起床了,她来到厨房,想给全家一个惊喜。 她准备了旧报纸,把报纸引燃,把煤球放进去,当然第一次是失败了。女孩呛着了,脸上全是烟灰,她灰心了,沮丧了。 这时耳边想起领袖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于是又振作精神,仔细琢磨,再试的时候放一些小柴,煤球一下不要放太多。 最后炉子生好了,看着炉中欢快的火苗,心里是多么快乐。 文章写得很长,有很多细节。 当时有种眼前一亮、豁然洞开的感觉,原来作文可以这样写。 不必总是写帮年迈的大爷推车、背生病的同学回家诸如此类的好人好事,而是可以写生活中的日常小事,可以写生炉子这么普通的事,还可以写出这么多生动的细节,太有意思了。 因着吴老师的缘故,班上很多人喜欢作文课,而我之所以现在还喜欢写字,也归功于吴老师。 吴老师有段时间生病住院,班上来了个代课老师。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名叫沈文雅,是病退的知青。 她白净的脸上一双黝黑的大眼睛,两条粗大的辫子,长得很漂亮。 沈老师说话细声细气,温柔极了。班上那帮皮孩子,往日都靠吴老师镇着,这下全都故态复萌、竭尽捣乱之能事。沈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下面就有人捏着嗓子怪叫:沈文雅,你男朋友来看你了。 惹得全班哄然一片,沈老师两颊绯红,又气又恼,问是谁在叫,结果大家就是笑。 有一次倒是逮着个闹事的孩子,结果那孩子非但不认错,还跟沈老师吵了起来,说沈老师逃避上山下乡,把沈老师都气哭了。
看着沈老师梨花带雨的样子,我们女生都很同情,可男生更变本加厉了,他们认准了沈老师好欺负。结果沈老师在我们学校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学校就又派了个男老师-莫老师。莫老师也很年轻,小个子,厚厚的嘴唇,其貌不扬,但是很有才。 莫老师几乎什么课都能教。他教过美术,后来又教我们英语。
那个时候的英语课很有意思,有大家熟悉的《半夜鸡叫》的故事,说的是地主周扒皮为了长工早出工,半夜装鸡叫。大家从中学会的是:get up,you lazy-bones!另外就是:I'm a pupil. He is a worker. She is a peasant。莫老师是我们小学唯一能够教英语的老师。
莫老师也镇不住班上的皮孩子,不过他是男人,他不介意。他试着管过,可当他认识到管不了这些孩子后,他就不管了。即使下面吵翻天,他继续上他的课,别人听不听是别人的事,他只管讲课。
莫老师才华横溢,而才子是不拘小节的。我们去过他的宿舍,杂乱无章,灰尘堆积。 莫老师写得一手好文章,他见我喜欢写作文,就告诉我,他姐姐是作家。后来,我经常在报纸杂志上看见他姐姐的名字。 吴老师康复后又继续做我们的班主任,小莫老师继续教美术和英语,可是沈老师再也没有回来。 《世界日报》2023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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