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鈴急促地響起,桓老一邊穿白大衣一邊往診室跑。第一次在急診室值夜班,不到十點就來了病人,一夜得來多少哇?桓老心中不免忐忑。桓老姓桓,但是並不老,還不到26歲呢。大概是因為個子高有些駝背,還有絡腮鬍子,“桓老”的綽號便不脛而走,不僅同事叫,病人叫,連他的老師馬主任都叫。有個老先生問桓老:祖上是不是和“桓魋”有親?見桓老愕然不知,老者便搖頭晃腦地說:桓魋乃宋桓公之後,稱桓氏。昔,孔子周遊列國至宋,歇於樹下。宋司馬桓魋欲誅之,孔子聞訊亡去,桓魋遂伐樹以泄憤。桓老聽得一臉懵懂,看看病人名字,似乎有點兒眼熟。正在診室門口招呼病人的護士小普,衝着他嫣然一笑。幾個小時前接班時,小普看到桓老憂心忡忡的樣子,便給他講了個急診室的笑話:“有兩口子吵架,那女的抄起痰盂兒就扣男的頭上啦。誰想到一扣上就摘不下來,倆人架也不打了,趕緊叫輛三輪兒就來咱們急診室了。值班大夫一瞧,說看不了這個。最後出去找了個焊洋鐵壺的,拿大剪子把痰盂兒鉸開了。”桓老哭笑不得:“你這是讓我開心還是給我添堵啊?”……第一個病人已經坐在椅子上,頭上並沒有頂着痰盂兒,這讓桓老鬆了一口氣。病人是個六歲的男孩兒,玩兒的時候摔了個大馬趴,把臉磕了個口子。陪着孩子來的有四個大人:抱着棉衣的爸爸,拿着保溫杯的媽媽;還有倆老人,一個抱着大熊貓,另一個端着衝鋒鎗,也不知是爺爺奶奶還是姥爺姥姥。“不要緊吧,大夫?”“大夫,您下手輕點兒。”“會不會破相?”“都怪我沒看住他,嗚嗚嗚……”桓老檢查傷口時,四個大人圍成一圈說個不停,令桓老應接不暇。小普當機立斷,先把兩個老的請出去。桓老用生理鹽水清洗了傷口,發現需要縫合,便叫小普準備手術包。“哎呀哎呀哎呀!”孩子的爸爸叫起來,那媽媽便哭。小普抱住孩子的頭部,桓老在傷口周圍進行局部麻醉。“哎呀哎呀哎呀!”那父親又叫起來。桓老用碘酒、酒精給手術區域消毒。“哎呀哎呀哎呀!”桓老用小針小線給孩子縫合傷口,一共五針,每一針都得到一聲“哎呀哎呀哎呀”。那孩子倒是挺乖,不哭也不鬧,桓老不禁嘖嘖稱奇。……回到休息室不到半小時,鈴聲又響了。第二個病人是來自遠郊區的15歲農家少年。這孩子最近幾天牙床腫的厲害,身體發虛還發燒,於是他爸帶他進城看病。父子倆坐了幾個鐘頭的長途汽車,又從汽車站走了不少路,趕到醫院已錯過正常門診時間,只好看急診。桓老發現病人的牙齦蒼白而極度腫脹,用手觸摸感覺很硬,沒有血和膿,顯然不是炎症或感染造成的。突然想起急性白血病可能造成白細胞在牙齦“浸潤”,桓老便給病人開了化驗單,先查查血常規再說。不久化驗結果出來了:白細胞十五萬。桓老心中叫苦: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沒有再做任何處置,只是叮囑那父親明天一定帶孩子去北大醫院血液科門診進一步檢查。那老農民知道問題嚴重,擦了擦眼淚,帶着孩子走了。桓老不禁感嘆:按當時的條件,只有骨髓移植才能治病救命,可是對於一個普通農民家庭來說,那就是不可承受之重啊。……清晨五點鐘,一輛平板三輪兒拉來了第三個病人。病人是一個瘦小的中年婦女,她的面部塌陷,在路燈下顯得有些猙獰。桓老判斷,這是癌症手術中切除部分上頜骨造成的。病人的女兒說:一年前確實做過手術,最近病情轉重,剛才突然不省人事,因為是在本院做的手術,所以就送到這裡來了。桓老發現。病人呼吸和心跳都已停止,瞳孔散大,對光反射消失。他不敢怠慢,立即開始急救。過去做學生和實習醫生時,桓老參加過多次急救,有的人救回來了,更多的卻撒手人寰。搶救生命的爭分奪秒、生離死別的巨大震撼,令他越來體會生命的可貴,也越來越不能容忍人世間的仇恨與互害。不過,以前急救都有老師把關,心理負擔並不很大,今兒個可得自己單練了!幾分鐘後,病人毫無起色,桓老的鼻尖滲出了汗珠。癌症末期的病人往往死於多器官衰竭,這是很難救回來的,可是他無法面對病人女兒期待的目光,最後還是派小普去病房請來值班的馬主任。馬主任見病人仍無生命體徵,便吩咐桓老停止搶救,然後看看手錶,記下病人的最後時刻。他對家屬說:病人飽受晚期癌症折磨,逝去就解脫了病痛。“媽媽!”那女兒撕心裂肺地哭叫一聲,撲到母親身上,把臉緊緊貼在那張變形的臉上。桓老不忍,轉過頭去。……下班時,桓老嘆道:“一共仨病人,縫了一位,死了一位,白血病那孩子也夠嗆,瞧我這班兒值的!” 小普說:“新值班表排出來了,下禮拜三還是我跟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