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话在武侠小说中常看到，多是侠客们的自我感叹。现在人们把这话特别用在了中国的官场上；倒也贴切。我这次回国探亲想打听一个人，后来也确实打听到了。我们叫他L吧。过去在农场大家当“知青”的时候，他是个能钻营的人，后来也真混上个一官半职，成为“知青”中的佼佼者。1976年毛泽东去世，“上山下乡”运动便没了动力，几年后便在“知青”大返城中无疾而终。

  设想一下，“知青”一旦返城，在工作上就面临人生的重新开始。拿我们这些过去在农场的“知青”来说，甭管你原来干什么，你是个农场的小干部，还是个所谓“后进青年”，回城在找工作上应该大致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在“找个饭碗谋生活”这点上，大家基本上平起平坐。当然啦，在找工作上，人们还是到处托“关系”，找“门子”，可你此时说“我过去在农场时还是个青年干部”根本没用。我当年是幸运地考上了大学。四年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国家机关工作。当时“知青”中像我这样的人很少。那些年真够我忙活的。上大学，到国家机关工作，再结婚成家养孩子。跟着在1990年底出国，再一次开始我新的人生。

  L当年在我所在分场已经混成了革委会副主任。此君特会做官样文章，善搞“炝锅活”（意思是弄虚作假的表面“文章”），口才不错，和普通“知青”也能保持相对良好的关系，说实话，是个这个制度下当官的好坯子。他是个东北“知青”。那时各个城市来的“知青”各自返回自己的家乡。上个世纪80年代以后我很少听“荒友”们提起过L，只是听说他回城后还是接茬当党政干部，并且混得不错。我当时真有点纳闷，同时也不得不服这种人，可真能在官场上混啊。

  不过去年我在网上忽然看到了L的名字。在看到的报道中L是作为“反面角色”。“犯事”时他刚调任东北X市（地级市）的公安局局长半年多。他被查出与贪腐事件有牵连，被开除公职和党籍，而且还被判刑一年（缓刑）。然而，X市公安局以“未接到正式通知”为由，继续给L发放工资达7年之久。当然，这事儿后来还是“炸”了；省中纪委再次严查以往未执行中纪委指令的案子，L又被揪了出来。因为报道中L的案子说得很笼统，所以我这次回国特地打听了一下。也真让我找对了人，和L一直有联系的人和我大致说了L犯事儿的经过。

  我上面讲了，L返城后继续为官。当时我感叹他“真能在官场上混”。其实这里面有些小插曲我不了解情况。在“知青”大返城的年头，L本来也想通过“退场”回原居住的城市。如果他真这么做，那就是作为一个最普通的“知青”返城。可后来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得知（这种所谓“渠道”大概得通过贿赂），省农垦局正准备将各个农场仍坚持“上山下乡”的“知青”干部转正，也就是转为正式国家干部。如果转成正式国家干部，L就可以通过“干部调动”方式返城，回去后由他原居住市“组织部门”按照他的干部级别分配他的工作。于是L在大批“知青”返城时“按兵不动”，等过了两年，他和另外一些仍留在农场的“知青”干部转为正式国家干部后，他便以“调干”方式回了原居住城市。这就是为什么L一直能在官场上混，原来人家有“终南捷径”。

  L本是个特会干“炝锅活”的人。这套东西在现制度下很“显灵”。他在公检法系统里混，成为个“小领导”后便狠抓“政治思想工作”，很快便得到了上级“重视”，并得到了提升。其实L过去在农场干工作也是这么个路子。光玩儿“虚”的就行？当然不是，人家还是要靠“上层路线”。至于如何溜须拍马咱就不说了吧，只要脸皮厚就行。另外呢，他当然懂得“官官相护”，很善于结党营私。他在他所在城市一起下乡的“知青”中名声不怎么好，因为他从来都不肯为“一块下乡的人们”帮忙。是啊，为这些人帮忙跟他当官儿有什么关系？不是说他在农场时和分场里的“知青”关系处得不错吗？那时他是农场的干部，后来他是市里的干部。不用往下说你也该明白他为何不理原来“一块下乡的人们”了吧？

  当L升到处级干部时，省里按常规的干部调动中，L将被调任X市公安局局长。不过他那时不想去X市，想去另一个条件更好的市，于是他向他的上司行贿将近十万美元。我想十万美元在十年前的中国也值几个钱了。没想到，他行贿后，他的上司被中纪委查出犯事儿。当时他行贿的事情并没有暴露，所以他还可以上任X市公安局局长。然而他上任后，他那犯事儿的上司把他也供了出来，并自杀身亡。下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可为什么X市公安局能“抗上”，连续为L发了7年工资呢？我想只能是一个原因，L特能为人处事。他才去半年多，就能把X市公安局上上下下的人们的关系都搞得很好。这，也是现行制度下当官的“本事”。

  以后呢？L想办法把7年的工资还了。呵呵，几十万元真不算回事儿。跟着，全家人通过“朋友关系”转到另一个省，说是“退休”了，其实干点买卖。要谋生总得弄点钱花花嘛。

  我看着朋友在网上传过来的L的照片。他显得比原来胖了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来他是特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