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專制的黑暗 ――重讀《回答》 《回答》是詩人北島最著名的詩歌。他1949年生人,“文革”前在北京最好的四中讀高一。北島從小就表現出文學天賦,日後能寫出大量膾炙人口的現代詩歌不是偶然的。說起他的詩,人們一致公認最棒的是《回答》;那首詩寫於1976年四月,正是北京市民自發抗議“文革激進派”被鎮壓之時。下面就是這首詩: 《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冰川紀過去了,為什麼到處都是冰凌? 好望角發現了,為什麼死海里千帆相競? 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只帶着紙、繩索和身影, 為了在審判前,宣讀那些被判決的聲音。 告訴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藍的,我不相信雷的回聲, 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如果海洋註定要決堤,就讓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陸地註定要上升,就讓人類重新選擇生存的峰頂。 新的轉機和閃閃星斗,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 在北島旅居美國期間,布朗大學因他在詩歌方面的突出成就,於2011年5月29日舉行的畢業典禮上,向他頒發了文學博士榮譽學位。布朗大學校長路斯·西蒙斯在為北島頒發文學博士(Doctor of Letters, Litt.D.)的褒獎詞中寫道:“你用深邃的、充滿力量、讓人難以忘懷的詩句,向你的祖國和世界發出了聲音,譜寫自由和表達的樂章。你曾經寫道:‘我不相信天是藍的,我不相信雷的回聲,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從天安門廣場到更遠處,這些詩句激勵着青年們改變世界的熱望。作為一份民間文學雜誌的創始人和出版者,你常常不惜以自身和家人付出的巨大代價,為你的同胞創造並培育一個向世界表達自己的平台。為了你對於人性根本之美德的堅持不懈的信仰、為了你對於書寫文字之力量的信心,為了你對於人類之自由的深切的信念,我們授予你文學博士學位以致敬意。”可見《回答》這首詩在世界上的影響力。 在寫重讀《回答》的感慨之前先說個小插曲。多年前北島先生曾來我所居住的美國新澤西州進行詩歌講座。我慕名而去。老實說我並不懂詩,但《回答》始終震撼着我。講座會上,我那“追星族”的女兒,拿着本我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買的朦朧詩小冊子讓北島先生簽名。那本朦朧詩歌小冊子裡有當時很多位現代詩人的詩,排在第一首的就是《回答》。在北島簽名後我順便和他攀談了幾句,表達了對《回答》的讚許。沒想到北島先生說,他已經不認為《回答》是他寫的最好的詩歌了。他沒過多解釋,只是說那時年輕,內心充滿激情。事後我想,北島寫《回答》時是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到我見到他時已經過去三十年,此時北島先生對激情的認識已大大深化了;簡言之,激情常常是很可怕的東西。 是啊,有時激情這玩意兒特別可怕;想想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納粹德國的民眾吧。但人又不能沒有激情。怎麼說呢?現在先不剖析這個論題吧。 我認為對任何文學作品都不該過度解讀,詩歌更是這樣,特別是現代(朦朧)詩。當然,不過度解讀也要有個大致的評說。北島先生的《回答》到底是回答誰?就寫此詩的時代背景,是回答那時猖獗一時的“文革激進派”對全國黑暗的高壓政策。“四五”北京市民的自發抗議被嚴厲鎮壓,無形中我們似乎聽到了一個蠻橫的聲音,“你還敢不敢了?!”於是,一位充滿激情的年輕人,當時的北島先生寫了這首詩,非常激憤和決絕。他發出宣言,“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只帶着紙、繩索和身影,為了在審判前,宣讀那些被判決的聲音”。有位詩歌評論家說《回答》就是對謊言盛行,壓制心聲,不敢說真話,而且一旦說真話就可能遭到巨大迫害的世界,專橫的世界的回答。當今,三十六年過後,中國大陸的人們又必須站起來回答外強中乾,倒行逆施的中共專制統治了。 這首詩最著名的一句就是: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我的理解,只要您卑鄙起來了,想幹什麼都會毫無顧忌。“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呢?墓志銘主要是對逝者一生的評價。照我的理解,第一種解釋,人到死去後才能蓋棺定論――此君是否高尚。這似乎有點牽強,因而第二種解釋,一位高尚的人會一直用高尚的品格來約束自己,應該更合理些。 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 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這句是描述當時政治上的高壓氣氛的。想想,那時我所在農場還抓人呢,我身邊的人就被告發有“反動日記”。他被抓到農場的“小號”,也就是私牢關押。之後,農場的幹部逼大家表態,說必須槍斃他。 冰川紀過去了, 為什麼到處都是冰凌? 好望角發現了, 為什麼死海里千帆相競? 是啊,想到1976年“文革”後期“文革激進派”的種種無法無天的行為。這兩句詩就是表現詩人內心的激憤的。詩人有大無畏的氣概,聽: 我來到這個世界上, 只帶着紙、繩索和身影, 為了在審判之前, 宣讀那些被判決的聲音: 告訴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下面便有了詩人豪邁的宣言和對所謂權威的挑戰後的自信: 我不相信天是藍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聲; 我不相信夢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我讀到這兒,仿佛回到了1976年“四五”事件後的悲憤之中。我那會兒是個一文不名的“知青”。清明節前一天從北京趕回農場,特別興奮地向同伴們訴說天安門廣場群情激憤的場面。沒想到第二天就傳來“官方消息”,空前的鎮壓開始了。當時我真是咬牙切齒,可惜不會寫詩。 如果海洋註定要決堤, 就讓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陸地註定要上升, 就讓人類重新選擇生存的峰頂。 詩人要戰鬥!這就是我對這兩句詩的理解;而且是充滿必勝信念的戰鬥!我在有關資料中找到這樣的,對這兩句詩的評述:“那些津津樂道於一地雞毛蒜皮吃喝拉撒睡、矯揉造作地無病呻吟風花雪月的‘小男人詩歌’、‘小女人散文’,只配裝飾老鼠的地洞。什麼是詩?什麼是第一流的大作?我從這首詩里找到了答案。”這種解釋正合吾意。 新的轉機和閃閃星斗, 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 對《回答》最後兩句詩的理解,網上有着各種各樣的評述。我的呢?請別笑話,我是這樣想的:詩人抒發了自己的豪情之後,有一種由衷的釋懷,他那會兒當然不可能知道中華人民共和國,以至中華民族的命運的軌跡,甚至第二天會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但他對展望未來充滿信心。 有人對這首詩是這樣感覺的:“非常震撼……北島的《回答》帶給我理性的地震,感性的飽和轟炸。”如此評價並不為之過。 《回答》實際上就是對中國黑暗政治而言的。1976年的四月正值色厲內荏的“激進文革派”發狂之時;三十六年後的今天歷史又重演。啊哈,又是龍年。好吧,讓我們勇敢地回答!讓“與黨中央保持高度的一致”滾NM蛋,並輕蔑地說“恬不知恥”。總有一天中國民眾會再次高唱《義勇軍進行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