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只是说了京剧《乾坤福寿镜》的大概。从剧情来看,这是很有正义感的一出戏,一系列精心设计的疯状以十分夸张而逼真的动作反映了一位中国古代女性的不幸。主人公胡氏,因怀孕十四个月而未分娩,先是被丈夫和家人设计陷害。幸得有丫环寿春相助得以逃生。路途之上产子后,稍事休息即要继续步行赶路,又遇强盗,被掳上山去差点儿做了压寨二夫人,虽然又侥幸逃脱,却发现丢了儿子。在那一刻,戏中设计的是发现丢了孩子后,以哑剧的形式回忆一些情节,全是动作、表情、手势和眼神。后胡氏惊而绝望而发狂,奔到丟子之地急切切地四下寻找,此处运用了快速的云步、上下翻飞的水袖舞,充分体现了妇人的急燥心情。当寻子未果时,急火攻心,精神崩溃而疯。作为剧情,戏演到此,角色的精神崩溃是在情理之中的。但演戏的是尽可能地把过份地投入感情的观众给"忽悠”疯了,那是本事。演戏的从戏的角度出发,却是在此处通过一系列的表情与动作,给人以美的享受。这里说的"美",是懂戏的人能多少体会到这些艺术表现形式,例如那种"僵死"的眼神。不知尚大师和两代徒弟们是如何体验这种神态,地主看到那一双对眼,是有些手心儿发麻的感觉。这些细微的小动作,是得仔细看,方可无疑漏,看懂了,是享受。这些还不算什么,最精彩的,是尚派的一些功夫派的绝活儿。比如说,一个旱地拨葱,腾空而起,却又坠落在原地,接着一条单腿前伸蹦直水平线,另一单腿从地面站起,如此连着三个回合。这就是功夫,地主年轻时单腿最多撑一下还行。所以看到此处,只能是由衷地佩服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水袖的表演。
所谓"水袖",是青衣演员独 (?) 有的一种道具,即在正常的青(黑)色或本色衣袖之前延伸出加长的一段白色衣袖。表演时按剧情的需要而舞动,应属于"做"功的一部分。程派、梅派、王(瑶卿)派的青衣戏中都有不少水袖的演技展示,也是重要的基本功,为演员的唱、做、舞增加一些光彩。从专业角度来说,有大师们还创演出许多花样来,各有一个好听响亮的名称。嘿嘿,不过这名称就让非科班儿出身的本地主犯了难,咱实在是不懂。但是,《失子惊疯》里尚派的水袖的确是技高一筹,不仅可左右环绕、上下翻飞,还有一种将单个或双个水袖呈直线状射出、转眼间收回掌中。这种动作的设计可谓一箭双雕,不仅展示了绝活,更体现了人物的剧烈的情绪。这些水袖的功夫表演,尤如现代的专业杂技表演,可能在广场舞、大妈秧歌队里也会见到。但从尚派的身法与台步和水袖的结合来看,它应该来源于中国北方民间武术的一种软兵器,九节鞭。至于说尚派师徒三代里谁练过九节鞭,地主未见过报导,也未考证过,仅知道在尚武的中国北方,练九节鞭这种器械是有一定普遍性的,早年间地主也仅是见过、摸过。 多写几句。所谓"九节鞭"者,顾名思义由九节约四寸长、八毫米直径的钢棒串联而成。单节由精钢锻造,两端呈环状,以单线环环相连接。在手柄端的一节略长且粗,以便握持。最未稍的一节也略长,约半尺,且宽,顶端似飞镖状。这种兵器也属于暗器,平时可装入衣袋或藏于袖中,需要时顺手飞出,也能有出其不意之效。记得梅派《四郎探母》的《坐宫》一场,铁镜公主一段西皮导板转原板唱道: "夫妻们打坐在皇宫院,猜一猜驸马爷袖内机关"。这里的"袖内机关”,莫非杨延辉的袖子里藏着飞镖或九节鞭,公主想来次"安检"? 未曾可知。只是到了张君秋大师的流派,这一句给改成了 "猜一猜驸马爷腹內机关",哈哈,肚子里能有什么? 地主不知从何说起啊! 当然,说到兵器,九节鞭的使用,可比周杰伦的双节棍的技术难度大多了,在中华武功里属于上乘功夫,其中奥秘连金庸大师也仅算是略知一二。否则,"倚天屠龙"里的高手中,得暗藏几副九节鞭,关键之时可以拿出来玩两下。小时候地主也曾看别人练而手痒,结果拿在手里没绕两圈,就自己把鞭砸在了后脑勺上,就此罢手。话说职业武术家也是把九节鞭当作上乘武功看待的,鞭虽软,却是有份量的,而水袖就不同了,不仅是软,而且还轻。轻了,没有惯性,依据牛顿大师的定律,有力也使不上。再回到戏台子上,尚大师能把两团水袖舞得九节鞭一样,是何等的功夫了得。 话说主母胡氏疯了,可苦了丫环寿春。主仆二人无奈之下,仍四处寻找孩儿。后面的戏中还有两处"疯"的表演。前一处,遇见两位路人,胡氏语出无状,富有攻击性,从配戏的角色的惊恐中体现了胡氏的疯。这时,配戏的演员就象是说相声的那位捧哏的托儿,能及时地烘托剧情: "刚才她打人时的眼神太可怕! 看哪! 她的眼神又发呆了! " 也 "顺便" 把观众带到了"疯"境。 另一处是一段时间之后。婴儿由林家收养。孩儿他妈抱着到外面菜园子里玩,正逢胡氏主仆路过,她认定那怀中抱着的就是她失散的命根子。是清醒? 是糊涂? 一顿疯抢,被寿春死命地拖住。看到比,心肠特善良的地主不禁一阵心酸,不由想起了国内那些人贩子、失独者、允许二胎,(此处省略五十个字)。若干年后,胡氏的儿子被辅养长大成人,并且在当年的高考中竟也鲤鱼跳龙门,皇榜高中。按眼下的某些人的说法,是一位"学霸",虽然本地主一贯地反感这个叫法。他的养父人厚道,一直希望为他找到亲生的母亲,唯一的线索就是当初孩子的脖子上戴的那个吉详物--乾坤福寿镜。也猜测到莫非当年那位疯妇人真是他的母亲,只是失散年久,无处可寻了。 于是乎,乾坤福寿镜隆重登场。简短节说,最后相见,辨明,母子团圆,作恶者被惩,等等。 尚小云本是民国时期的一介平民出身,应该深刻了解妇女的社会地位,所以为这出带有传奇色彩的剧目而精心设计,并结合他自己的艺术创造,准确而夸张地演绎了一位母亲的遭遇。带着一些对剧中人物的理解,看戏看得更有意思。前边介绍过的几位旦角艺术大师都有一些传世精品剧目,各自有鲜明的主题,当然也有个别的例外。 尚派的传承者们演出的《惊疯》全剧和折子戏中,在油管上可以看到天津团的杨荣环的演出本。后边年轻一代的上海团的李国静是毕业于天津戏校,这出戏是杨先生教的; 王艳更是在天津团扎了根,也是师出于杨先生。这两场戏的演出都非常精彩、技艺全面。个人以为,李国静对尚派的唱腔的领悟略深一些,尚味儿更浓; 王艳的戏对那些"做"功的体力活儿的表演更出色。这当然只是个人一点偏见。另外,天津和上海两个版本的演出阵容也不一样。天津团上场的是清一色的主力队员,几位老生、花旦和丑角的戏都不错。但上海团的几位配戏的,有些特点,特别是两位老队员。演山大王的花脸,一看长像便知是尚长荣。在尚小云的电影版里的山大王就是这位尚三爷,而今仍是宝刀不老。那山大王婆一开口说话,地主就听出来,那可是这出戏中的一个"人物"----被称为"江南名丑"的孙正阳。孙正阳是上京院的元老了,油管上有他的访谈录。地主最佩服的,是他在童芷苓的《尤三姐》中扮演的贾珍之子贾蓉,一肚子坏水儿全凭着一口油嘴滑舌吐露出来,把他贾琏二叔童祥苓给忽悠得五迷三倒的。孙正阳在另一出戏中的"光辉形象"也许知道的人更多一些。谁? 《智取威虎山》中那位三爷最讨厌的被共军俘虏后又活着回来的栾平栾副官,别看戏份不多哈,那造型、那动作、那言语,真是比陈佩斯的《配角儿》还能抢戏。 话说丑角儿的活儿,在舞台上有两类,一种是翻墙走壁舞刀弄棒的功夫活儿,是武丑。另一种,开个小白脸儿,说出话来一路翻跟头一样的逗乐,能气死马季、赛过侯宝林大师,这是文丑,又称"开口跳",功夫全在一张嘴上。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还挺有哲理。啥哲理? 地主又发酒疯了? 没有,没有。看俺给您请出一位文丑: 马派名剧《龙凤呈祥--甘露寺》里乔国老(乔玄,大乔小乔之父)的老管家乔福。话说刘玄德过江去东吴招亲,军师孔明特备下三条锦囊妙计。第一计就是先去拜访(行贿于)乔玄。面对厚礼,国老虽心中喜爱,却不敢收。这时乔福一副山西腔儿"收哈了! 收哈了!",弄得乔玄有少许尴尬。事后,乔玄埋怨乔福,觉得是"无功不受祿",有理不? 您看人家乔福,真不愧是给领导当秘书的好材料,一句话既为主人化解了尴尬,更是指点了迷境。他说: “受祿必有功!" 。此后,看乔玄如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在甘露寺中interview时,全凭他一张伶俐口、三寸不烂舌,把刘备和他手下人物一顿吹捧(见马连良的名段"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和大段道白),终于使刘孙结秦晋之好。这岂不是"受祿必有功"? 至于说"哲理",却有些酸文假醋登不得大雅之堂了,中国特色文化,点到为止,哈哈哈! 地主不能把您教坏了。 下回,咱说那几位"装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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