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可有一块地土叫故乡 范学德
1. 晚上和早晨 直到今天我还是把凤城当成故乡,但它并不是我的出生地。不过,自从我一岁多,我家就搬到了凤城。如今,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二哥和弟弟也都走了,但于我,只有回到凤城,才是回到了家乡,熟悉,亲切,温暖。 住到侄女婷婷的家里。我喜欢吃的山菜早就准备好了,还是蘸着大酱吃,却再也听不到二哥说,那不就是草吗?也听不到妈妈的话,从小长到大,就是吃不够啊。 晚上,婷婷陪我到大坝上走走,很长的路,有路灯。这边,那边,有人舞,大妈,大叔,影子在彩灯下变形,有些怪异。倒是大桥稳定,桥上桥下,灯火斑斓。 第二天早上,沿着相反方向走,白河水与我同流,同一个方向,向东。太阳,就在东方的团山后升起,初在山南,继之山北,小脸儿,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还半遮面。 不变的是河道里白鹭鸶的洁白,身子洁白,飞起来时,连影子也洁白。风儿,想必也干净了许多。 啪啪的声影惊动了我,出啥事了。原来是一群大妈大叔玩甩鞭子,又舞起红色彩带。“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这两句毛诗不知道顺着哪个脑缝冒出来了。笑了,舞者们估计也背诵过。 沿着沙丘上了坡顶,看大坝旁起了高楼,看大坝旁小趴趴房还在,看凤凰山依旧屹立,巍巍然,壮哉。 2. 老家 老家在吴园子胡同9号,位于刘家大院内,屋后就是二小队的菜地,我高中毕业后还乡,成了社员。大院后来被拆了,盖大市场。这次回来看,大市场歇菜了。 妈妈后来搬到胡同东边大哥原来的房子里,与二哥二嫂同住。我同妈妈最后一次告别,就在这个老屋里。 天阴,一个人走进胡同里,两边都是房子,我怎么看,也看不到当年的大片菜地。别说熟人,连个人也看不到。扎进眼神里的只有垃圾堆,土路,碎石,脱落的院墙,阴暗的窗户。墙角的野草,猥琐,门前高树,叶子绿在半空。 老家早已经不住人了。院门紧锁,牵牛花爬上院墙,开紫色的花。二楼的窗户破了好几扇,屋顶上长出四五株小树,身子纤细,叶子稀疏,连鸟儿也不肯落在上面歌唱。 这一片的房子早就要拆迁了,但没有钱。 特别想看看我当年种过的生产队的大地,沿着老绸厂的大墙走,昔日的地边,也盖上了矮矮的小房子,挡住了视线,连蔬菜的影子也看不到,这一侧大墙后面,绸厂也倒闭了许多年。 路尽头拐角,一个两层楼的建筑,中间竟有一个十字架,窗户下贴着一排红色的大字:“为中国祝福,为人民祈祷”,侧面的楼梯上挂个牌子:“城东教会”。 我以前从未见到。 3. 见董刚 想见见中学的同班同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电话,联系,一个同学得病了,癌症,正在医院检查。另一个,男生,也在医院里。还有一位,在麻将桌上,说是下午三点才结束。问到董刚,说在一中后面的老房子,楼房。我凭着记忆,走到那一块,问甲,问乙,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丙说,就在一楼的那个角上。敲前门,无人应。再敲后面的窗户。听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问话声:“谁啊?” 走进一个黯淡的房间,董刚坐在床边,他大惊:“范学德,是你啊!” 我笑了:“原版。” 他说:“没想到你这样身份的人来看我。” 我说:“身份?罪人一枚。我们永远是中学同学。” 好朋友。 他也病了,半身不遂,独自生活。我们聊了一会儿。鼓励他要接受光,在光下行走。 他行动不便,好久没出门走了。 我们走走吧。我和他一同散步,很慢。绕着一中走了一大圈。当年我们在这里读书。但现在进去看看都不成,得验身分证,门卫说,要备案,局里要检查。 算了,还是和老同学慢慢走走,多走几步路。他走不动了,扶着也走不动,叫来三轮车,载到他家门口。 为他祈祷,祝福,再见。
吴园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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