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南希
1. 南希来我家面试的时候，在一个春天的周末。门前的梨树正开着白色的锦簇花团。 南希六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微胖，高颛骨，双下巴，圆脸阔嘴，浓眉大眼。一头特别乌黑的短发，发根有隐约灰色。一口敞亮的京片子，清脆悦耳。 我抱着八个月的小宝，在早餐桌前坐下，她坐在我的对面。黄色的长方形枫木桌，在厨房和起居室之间。一侧是通向后院的双扇玻璃门，窗外树木清郁。 “张阿姨...... ”我开口道。 “叫我南希。在美国人家里他们都这么叫我。” 她清亮的京片子打断了我略带沙哑的南方普通话。 “哦，南希。” 我应道，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保姆。 “你有多少照顾Baby的经验？” 我开始面试环节。 “我...... ”她昂起下巴略带倨傲地笑了笑：“我是专业的Babysitter，有培训证书的，不是那种国内来探亲顺便出来带小孩的。我在美国做Babysitter很多年了，以前都只在美国人家里做。你们这儿...... ”她环视了一些四周说道：“环境还可以。” 虽然面试是双向选择，像她这般貌似纡尊降贵的被面试者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许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在我边上坐下来。小宝看见爸爸，在我身上扭动了几下。我摸了摸小宝的头，继续说道：”工作主要是照顾小宝，另外做一顿晚饭和清理厨房。每星期在我家住五天，周末回家。” 她问：”晚上不用管小孩？ ” “对。” “住在哪里？” “我们楼上四个卧室，你有一个独立卧室。” 她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工作没问题，管小孩做饭都不在话下。就是我有一个要求，我先生并不赞成我出来做Babysitter，我也不想麻烦他，所以我需要你们接送。” “你家住哪？” 许明问道。 “德国镇。” “那好远啊，来回要两个小时。”许明蹙眉说道。 “是的，今天来的时候我看了下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南希也是实话实说。 我和许明对视了一眼，眼神有些犹疑。南希看出了我们的踌躇，她的眼光看向小宝说道：“孩子真可爱，长得跟年画上的孩子似的。” 小宝是我的心肝宝贝，一听见夸儿子的话我就心花怒放，比喝了糖水还要甜。 南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拨浪鼓，手里轻晃着对小宝说：“我抱抱，好不好？” 小宝不认生，一见拨浪鼓就被迷住了，两只小手臂伸了出去。她果然是会哄孩子的，小宝在她的怀里妥帖又快乐。 儿子的快乐于我是最重要的。我接着跟南希聊了起来：“你在国内做什么工作？” “我在社科院工作。我是北大毕业的。” 北大毕业！我惊了一下。当时九十年代末，那么她差不多是五十年代未的北大学生，该是非常优秀。 “那你到美国多久了？”我又问。 “将近二十年了。” “哦，我们到美国不到十年。” “看得出来，家底薄。”她说话真是一点不客气。 北大毕业，到美国将近二十年，怎么还在做保姆？我心中疑虑，却没好意思问出来。她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说道：“我在国内学的是俄语，到美国已经四十多岁了，英语不行，文科专业也不好找工作。我老公非常优秀，有很好的工作。我就是不想只靠他。女人不能只靠男人，所以我要出来工作。我是专业的Babysitter，不是保姆。” “哦，是这样。” 我从南希手里接过了小宝。南希显然是个合格的Babysitter，而且远超合格线。虽然对于她接送的要求有些犹豫，但我们急需保姆，南希说她周一就可以开始工作。 我和许明商量了下，决定雇她。 我有点名校情结。在单位里我是技术组长，招人先看毕业院校。若是名校出身，即便面试表现不尽人意，也会优先考虑。名校出来的学习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普遍强于他人，即使开始技术略有欠缺，很快就会迎头赶上。相反，有次招了一个面试问题回答完美的人，社区学校毕业，进来后发现完全不会触类旁通，遇到一点不同的情况，就得给他详细指令，令人头痛。 我的闺蜜杨丽君笑我说：“你单位招人有名校情结也就算了，你招保姆要什麽名校情结？ ” 我开玩笑说：“我要让儿子赢在起跑线上。” “你儿子一岁都不到，找一个幼师毕业的还好说，找那么高学历的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哈哈。” 其实我也不是有意找学历那么高的保姆，就是恰好就碰上了。我们的第一任保姆朱阿姨是国内的小儿科医生，说话柔声细气，春雨润物的性格，安安静静做了五个月就回国了。第二任保姆老刘是个大教授，还是一男的。老刘来面试的时候拿来一叠红红绿绿的证书，是曾经有过的各种学术头衔，诸如职称评委会主任、专家委员会主任等等。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证书，对于Babysitter来说，这些证书毫无用处，还不如一张Babysitter培训证书。 老刘本来在美国做访问学者，太太陪读出来，就去做住家保姆。老刘访问学者期满后，夫妻俩都滞留美国。两个人都做上了住家保姆，吃住在别人家，连周末也是。他们在美国就没有家，也不需要任何开支，挣来的钱全都存了起来。老刘说是要给两个儿子攒学费来美国留学。 老刘管小孩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做饭也不错。当初介绍的人说两个儿子都是他带大，家务育儿都是好手。但是男人做清洁就很差强人意了，一块抹布擦完炉灶又去擦桌子，油得发腻也不会清洗。杨丽君难得来一次就看不下去，让我把他辞了。我念在他待我儿子不错，不忍去辞退他。不料他来跟我辞职。 他在一家工厂找到一份工作。说起来是计算机公司，其实是一家计算机组装工厂，工人每天要干活十几个小时，他后来也是叫苦不迭。可是在计算机公司工作，说起来比做保姆要体面许多。我以为他出来做保姆已经完全放下，但显然他心里还是有计较。 老刘匆匆离去，南希因此走马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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