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夏天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许明的科研小组完成了一个重点项目，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成功。许明的老板理查德在家开派对庆祝，时间是周五晚上七点。许明是组里骨干，勤勤勉勉做了两年，颇有成就感。这一个星期里，许明絮絮叨叨说这件事，一再跟南希提及，这个周五四点半就要送她回家。南希听了，轻轻一笑，未置可否。

周五的下午，我和许明四点不到都相继回家了。许明一回家就对南希说：“你快去准备一下，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南希上楼而去。当我听见浴室里的流水声时，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过了十五分钟，依旧是“哗哗”的水声，许明着急地说：“你去跟她说一声，让她快一点。”我在卫生间外面喊了一声：“南希，你今天快一些吧，我们待会有事。”

没有回应。

水声终于在一个小时后停止了。又过了半个小时，南希带着刺鼻的香水味，顶着红红黑黑唱大戏的脸，施施然下楼，照例递给我一张清单。

此时已经五点半，她显然把我们的话置若罔闻，许明气得火冒三丈。

“你为什么要拖这么久？都专门跟你说过今晚我们有事！”他气愤地问道。

“我一定要把打工的味道洗干净才回家，否则老公要嫌弃的。”南希振振有词地说道。

待到许明送完南希，已经七点半了。我们匆匆赶到理查德的家里，已是八点。理查德家是一个老式平房，屋内新近装修过。夫妻俩喜欢旅游，家里到处是世界各地淘来的纪念品。餐桌上放了一些食物，主人准备了一大盘肉丸意大利面，另外有土豆泥、小三明治和沙拉，客人们每家也都带了食物。好在我准备的是水果盘，可作派对饭后甜品，迟到了关系不大。食物已经吃的七零八落，热菜也已经凉了。

许明满脸歉意地对理查德解释：“对不起，来迟了。家里的Babysitter有事耽搁了。”

理查看了一眼我怀中的小宝说道：“理解，理解，Baby还这麽小，情况比较多。就是你错过了我们的庆祝环节，那应该是你的高光时刻。哈哈。”

许明对于错过庆祝仪式也深以为憾，心中越发不满南希。

周六我将此事告诉杨丽君，杨丽君说：“这样的保姆，自我、自私、自以为是，早该辞了！”

南希这次的行为确实过分，超过了我们的忍耐限度。我说：“我们也起了辞退南希的心，就是一时不知哪里去找保姆。”

“正好，我家妞妞已经上幼儿园了，我把我们家的罗婆婆让给你吧，她特别好。”

我在杨丽君家见过罗婆婆，一个瘦小的上海老太太，和气勤快。杨丽君是个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性子，当即就开始张罗此事。周日罗婆婆和儿子一起来到我们家，大家相谈甚欢，彼此满意，说好了罗婆婆周一就来上工。

我们委婉地告诉南希，我们有亲戚来帮我们带孩子，她就不用来了。南希是个聪明人，周五见到气得冒烟的许明，周日就被告知不用做了。她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罗婆婆就像和熙春风，瞬间温暖了我们被南希折腾得疲累的身心。她让我们见识了什么是好保姆。

罗婆婆待小宝宛如亲孙。她给小宝做色香味全的菜饭，小宝从此拒绝罐装Baby食物;她也不会总是把小宝放进婴儿围栏，而是陪着小宝在地上爬来爬去钻帐篷、玩火车;小宝有个小被被，刚出生的时候就给他用，后来他不管去哪儿都得带着，每天都抱着睡觉。小被被有点破了，罗婆婆当即就补好了。

每天早晨罗婆婆给我们准备好早餐，白粥、包子、酱菜，让人想起儿时的味道。罗婆婆上海人，跟我们口味一致，做的一手好江浙菜，还会做生煎包子，每天的晚餐丰富诱人，是我们到美国后最有口福的日子。她住的不远，周末自有儿子接送，许明卸去接送苦差使，神清气爽。

我对杨丽君说：“你太幸福了，过了三年这麽幸福的日子。”

杨丽君笑着打趣道：“我本来还想让她继续呆在我们家的，为了你忍痛割让，你要记住我的恩情。”

我们跟罗婆婆幸福和谐地过了一年半，一个意外来临了。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冰雨，地上湿湿的只是下雨的痕迹，踩上去才知是冰。那天正好是周末，罗婆婆在家去拿垃圾桶，不小心就滑了一跤，手骨折了。

罗婆婆打电话来时，声音充满了歉意。我们安慰她好好养伤，小宝我们自会安排。小宝此时两岁半，我们开始考虑送他进幼儿园。许明单位有个很好的幼儿园，但只收三岁的孩子。我们想还是再找个保姆过渡一下。

找谁呢？我们又想到了南希。

时间消弭了当初的愤懑和不满。虽然南希这个人不好相与，但工作还是不错。

我电话打过去时，南希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南希又来到我们家。依旧是独特的白大褂工作服、每周长清单各种要求、回家前一个半小时的香浴和大浓妆、每周四小时的接送，熟悉的配方再次上演。

如果说罗婆婆是家人般的温暖，南希就好像是一台机器，虽然可以精准工作，但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这次她比以前要安静一些，“我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和“我在美国人家里”这两个话题也说的不多。

三个月后，一个周五，又到了她回家的日子。

她还是一小时沐浴、半小时化妆，然后顶着一张描的红红黑黑的脸走下楼来。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再给我一张清单。

她平静地对我们说：“今天是我在你们这里的最后一天，以后我不来了。”

“为什么？”我们有点懵了。这一切毫无征兆，我们完全不知究竟。

她的涂的艳红的大嘴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胜利者的笑意说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被人辞退过。上次你们辞退我，我一直耿耿于怀。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辞退你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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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日报》7月19日开始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