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中生智

　　“打倒毛主席！”口号声像个炸雷！

　　“打倒……”这是谁呀？！应该喊“打倒刘少奇”呀！沈均平是不是真的“神经病”啦？烈日下心不在焉的人们刚把拳头举起来，喊出了声，马上觉得不对！这是干嘛呢？开批判会，批判“刘少奇反革命修正主义教育路线”。他敢喊“打倒×××！”太反动！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再说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刘少奇从来没说反对毛主席，可暗地里这么反动。他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喊极其恶毒的反动口号，暗处还只不定干什么呢。别看他是学校革委会成员，每天都慷慨激昂地要“与资产阶级反革命路线血战到底”，这要说他是暗藏的阶级敌人，一点儿都不过分。六六年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这才两年，揪出多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当权派”？都是“定时炸弹”！你看沈均平长得多象“党内第二号走资派”邓小平？

　　全操场几百号人都大眼瞪小眼看着沈均平，呆若木鸡的小伙子沈均平。鸦雀无声。突然，他机械地转向身后的毛主席画像。“毛主席呀，毛主席！我沈均平向您老人家请罪！我刚才罪该万死地喊错了口号！”弯腰九十度鞠躬三次。“忠不忠，看行动。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又转过身来，“现在让我们高呼。打倒刘少奇！”

　　青年教师沈均平真行。刚“文革”时，他代表“造反派”和“保皇派”辩论就以善辩著称，讲起话来慷慨陈词、滴水不漏。今天这种意外应该应付得过去。操场上一片嗡嗡声。

　　可台下有个人什么都没听见！谁？“摘帽子右派”王德勋。五七年是右派，六一年“摘帽子”还是右派。这个老头儿是个老教师，“文革”中是“死老虎”，放在“牛鬼蛇神”劳改队里干活。今天他突然耳聋。那是因为他发烧感冒吃错了药。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他也不清楚，反正下午来参加批判大会什么也听不见，突发性耳聋。他没敢说这事，怕人们说他装病。与“队友”们坐在会场最后，见别人举手喊口号，他也挥拳。喊什么根本不知道。咳，干嘎巴嘴不出声也没人注意。忽然他看见大家都一挥拳，跟着露出一脸的惊愕，然后沈均平转向毛主席象三鞠躬。过后又领人高呼口号。人们边喊边窃窃私语。怎么回事？别问，言多必失。再说了，也听不见。

　　王德勋和沈均平是邻居。原来两家人见面都点头打招呼，“文革”后形同路人。这很正常，谁让我是“摘帽子右派”？王德勋很理解。但沈均平在学校屡屡揭发王德勋“文革”前的反动言行让老头儿很悲哀。你沈均平不也说过这些话吗？不平时，王德勋愤愤然。不过他都忍住。

　　过了几天，王德勋的耳聋又好起来，渐渐知道那天沈均平喊错口号后的大智大勇。可学校革命委员会并没有原谅沈均平。他以后不再是革委会委员。那天的影响极坏，不能饶恕。再过几天，沈均平竟然和王德勋成了“队友”。他成了“现行反革命”。竟敢在家里举着一岁的女儿喊“孩子万岁”。

　　专案组审问沈均平时提到了“孩子万岁”事件。沈均平马上想到肯定是王德勋的揭发。他当然不能认帐。那么好吧，先进“牛鬼蛇神”队劳动改造。

　　沈均平和王德勋还在一起抬煤。一大堆煤昨天刚从操场的东头抬到西头，今天再从西头抬回去。他俩抬着、抬着，沈均平小声冒出一句。“你可太歹毒！”

　　“谁？我？”王德勋故作惊讶。“是呀，我过去是个右派。”

　　“没说这事！你凭什么揭发我？”

　　“什么呀？”

　　“‘孩子万岁’的事是不是你说的？”

　　王德勋脸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忽然说：“你这不等于承认你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