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兵学员 我是1969年九月到“北大荒”一个农场当“知青”的。记得农场有“工农兵学员”上大学好像是1971年,最后一批是1976年。在这六年的夏天,农场各个连队都要热闹一阵。我特别希望自己能被“推荐”成为“工农兵学员”上大学,从1972年初就开始“在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干活像牲口一样的卖命;结果从来没有被连队里“推荐”过;原因很简单,我“出身”太糟糕,同时也没有“后门”。不过我连年被评为场级“劳模”,好处是总场开“劳模”表彰大会时可以大吃大喝一顿。这几年兴“荒友”们聚会,那时当连队干部的东北“知青”是这么和我说的:你“出身”不好,“推荐”上去也是100%的被刷下来,与其“推荐”你浪费个名额,不如让能上大学的人当“工农兵学员”;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在网上查阅了一下有关资料。“工农兵学员”上大学是1970年在清华、北大等高校试点,全国招收“工农兵学员”四万余名,从1971年正式开始的。 1966年“文革”开始后大学就停办了,但1968年7月22日,《人民日报》刊载《从上海机床厂看培养工程技术人员的道路》的调查报告,并加编者按。编者按中有毛泽东亲笔加的一段说:“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间选拔学生,到学校学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这段话便是当时办学的“圣经”。据统计,从1970年到1976年间, “知青”和工厂工人、其他行业从业人员被“选拔推荐”,成为“工农兵学员”上大学和中专后,八十二万人毕业就当了国家干部。 当然,所谓“群众推荐”,“基层选拔”从一开始就无法贯彻执行。有人推测,“工农兵学员”上大学到了后来,“干部子弟就又占了新生的多数。原因是,1966年以后,由于所有的大学停止招生,所有干部子弟也都去做了工、农、兵,因此也都具备了工农兵大学生的资格。在许多地方和单位推荐过程由于靠裙带关系和走歪门邪道而腐败变质”。更有人认为,“1972到1976年,百分之七十通过推荐上大学的学生是干部子女或者有政治背景或者出卖人格”。因而我们有理由认为,“工农兵学员”上大学后,本科学制从四年缩短到仅两、三年,学习专业知识的时间太有限。同时,由于在“工农兵学员”在劳动中荒废了学业,以及新生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工农兵学员”的文化水平还不如文革前的中学生。这在世界教育史成为一大笑柄。 我当时所在的黑龙江省山河农场,北京“知青”有点特别。1969年北京市所谓初中毕业生,也就是“六九届”十几万人全部“上山下乡”,绝大多数都去了黑龙江省生产建设兵团和内蒙古自治区生产建设兵团。剩下没去的是人家“兵团”不肯接收的。都是些什么人呢?一半是在校“表现不好”的,他们被称为“街道小痞子”或“顽主”,经常结成团伙在街道上和学校里相互打架斗殴;另外就是“出身”有严重问题的,父母不仅仅是“地富反坏右”,还有其他“严重历史问题”。比如我父亲,除了“右派”问题外,在历史上还被怀疑是日本特务、国民党特务;曾任国民党军队教官、翻译和区长;我母亲则是“叛徒”。我当然只能去山河农场。这样一来,山河农场的北京“知青”比起其他地方来的“知青”就成了“二等公民”,加之北京“知青”一半的人“能征善战”,打群架打得各地青年屁滚尿流;这让当地干部和后来很多当时基层小干部的东北“知青”极为恼恨。您说,我们这种“出身”的北京“知青”想成为“工农兵学员”还不是妄想? 北京“知青”中的“小痞子”们从来就具有反叛精神,在农场活着绝不心存幻想,只图把每一天尽量过好。他们是对的。可也有“糊涂虫”,比方说我自己。这些人大都是知识分子的孩子,且“出身”有严重问题,可偏偏觉得应该“争取上大学”。结果奴颜婢膝的瞎争取了好几年,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地方的“知青”,只要跟干部关系好,或者有“路子”,一个个都上了大学。最后到了什么份儿上?说话结巴的主儿上了外语学院,简直就像智障的主儿上了某邮电学院;他算算术都得掰着手指头。当然,北京“知青”也有几个上了大学,多数是“后门”,少数是“出身”相对好些,平常干部看着顺眼。 几年后我反省了,在一种活生生被羞辱的精神状态下深刻的反省,知道自己的所谓低三下四地“争取”是一种懦弱,潜意识里希望被怜悯。实际上人家根本没把你当人。当然,我也可以辩解,说如果不去争取上大学,就等于在农村绝望的活着;人不管怎么说也得有点希望。可是,难道就是这种自欺欺人的希望吗?! 我在一夜之间转变。真是“伪装应当剥去”。我很快被当地干部“誉为”最坏的青年,是“反动军师”,成天怂恿着北京“知青”们偷鸡摸鸭,公家的猪也偷着杀掉吃肉。我有“理论根据”:他们明着偷,咱们就暗着偷。哪个干部抱怨,会有人给他递话:你再说就把你家柴火垛烧喽。嘿嘿,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时候当地干部赶紧为我们办理“病退”手续让我们都回了北京。他们真的头疼死了,怕死了。不瞒您说,临走时我流泪了。MD,我的青春都留在“北大荒”了。其实我还是爱那片广袤的原野的…… 刚回北京的时候我情绪倍儿偏激。我老爸说让我去参观毛的纪念堂。我说“有手榴弹我才去呢”。我那个后来的“平反右派”,恢复了党籍的老爹差点气死。不过我现在内心又没那么多仇恨了。我不能让没完没了的仇恨毁了我的生活。仇恨总积压在心里会让人疯狂,而“上帝让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还是应该学会理智。不提这些吧。 1980年我勉强考上大学。我的同学都比我小七、八岁,甚至十岁。他们知道我当时已经二十七岁了都惊呼“这么老了还上大学”。后来我是他们的“老大哥”,成天给他们讲“知青”的离奇故事。有的小毛孩子笑够说“瞎编的”。我不说什么,只是微微叹口气。还有的孩子说“你们那会儿觉悟真高”。我简直要笑起来,“我们那会儿一个个是傻X。这会儿让你去农村刨地你肯定不去。说说看,谁觉悟高?” 想起大学生活真有些哭笑不得的事情。以后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