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曾闹“鬼” 三十年前在小兴安岭下的农场“上山下乡”，严冬的取暖是个大问题。当时主要是从附近山林里砍树做烧柴。 新年前青年宿舍的烧柴忽然紧张起来。按理说，拖拉机从山林里往连队拉木柴够烧。入冬以来，已有不少青年陆续回家探亲，几个宿舍的人合并在一起，男女青年宿舍都空出好几间。可女同胞那边悄悄地开始攒柴火。说连队过新年要放假一个星期，到时候拖拉机都不上山，会没烧的，于是她们安排了四个人烧火，安排这么多人主要是为了攒柴火。四个姑娘整天的干，用大锯把大段的木头截开、劈好，拖回女宿舍，储藏在她们宿舍对面暂时不住人的房间里，干得像蚂蚁一样一丝不苟。 男青年们先是讥笑，后是不满，因为好烧的大段木头都被姑娘们劈好拖走。继而有人－－他现在越来越爱往女宿舍钻去打情骂俏－－带来了更惊人的消息。“女宿舍对面屋堆满了木柴！估计够烧十天的！” 外边那四个女青年还在锯木头。老铁出来喝道：“怎么成天到我们这么来到锯木头？你们那边不是也有吗？” “哧、哧、哧！”几个女青年笑着头都不抬，象没听见一样继续干她们的活。瞧她们呀，一个个穿得滚圆，皮帽子扣得紧紧的，还每人戴个巨大的口罩，根本看不清其面目。 “咳！说你们呢！”老铁又大喝一声。几个姑娘还是“哧、哧、哧”着不理。他愣了半晌，摇摇头转身进了宿舍，身后传来姑娘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一直趴在窗户上的猴三儿，透过没结冰花的玻璃仔细地瞄着这几个女性。“我操他妈的，这帮母大汉，根本看不见她们的脸。” “她们这是欺人太甚！”在边上的小宋吸了一口烟，愤愤然。 “咱们应该把她们都赶走！”有人建议道。 “应该把她们都拉到咱们屋里来给咱们做老婆。”猴三儿说得开心，自己先笑个不停。 “让她们锯去。到时候咱们再给偷回来！”小宋发狠。 “好主意！”周湛大叫。“此计甚妙！” 老铁忙制止。“别胡闹。别太不像话！” “啊－老铁不敢了。”周湛半真半假地嚷道。“不过这柴火咱们是偷定了！” “干！”猴三儿也喊起来。“操他妈不干！老铁你一定得参加。你要是不参加就是看上了女宿舍那边的什么人！”宿舍里北京的臭小子们都兴奋起来，个个跃跃欲试，在铺上又跳又叫。老铁有口难辩，周湛见状大笑起来。 老铁是“逼上梁山”。“好，干就干！”他笑道。“不过咱们得有个计划！别到时候被那帮丫头夜里听见动静，来个小鬼埋地雷－－‘大炸庙’，嚷个满城风雨。” 周湛、老铁和宿舍里的小子们开始讨论，每人都憋足了劲要恶作剧一场。“不然这个冬天过得太乏味儿。” 据常去女宿舍的人提供的“情报”，女宿舍对面的“储藏室”，也就是放木柴的房间夜里是上锁的。两屋之间就隔一道走廊，如果橇锁砸玻璃肯定会被姑娘们听见。 “她们夜里不敢出来，出门撒尿都不敢。这帮蹲着撒尿的，就敢在屋子叫唤。胆子小着呢。”猴三儿喊着，在宿舍的地上又蹦又跳。 众人哈哈大笑，讨论进入高潮。计划制定得很严密。首先预备几辆晒谷场用的手推车，夜里两点开始行动！到女宿舍那边的“木柴储藏室”，用最小的动静在宿舍外边把窗户玻璃打碎。方法是用破棉衣堵住窗户，然后就是一拳！打碎玻璃后，便可以把窗户打开；两个人钻进屋把木柴顺着窗子扔出来，外边的人用手推车把木柴拉到男宿舍这边，搬到屋中藏起来。 “这里面有个最关键的人物。”周湛说，“他得去顶住女宿舍的门。咱们偷柴火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到时候那帮丫头会知道有人偷柴火。如果让她们一拥而出，事情就不好办了。这个人必须身强力壮。” “只能是老铁！”猴三儿又大叫。“他块儿大膘肥！” 众人大笑：“只能是老铁！” 老铁苦着脸说了声“小声点儿”，只好接收这个颇难堪的角色。 是夜两点，大田队的小子们开始行动。老铁反穿棉袄、棉裤，戴着大口罩，皮帽子外边扎着白布。他首先行动，悄悄来到女宿舍外边，迅速地匍匐前进，潜入女宿舍的走廊，跟着用红布包着的手电筒打了三下。这闪动三次的红光是“按原计划进行”的信号。小子们立刻“出击”。 一切都非常顺利。窗户玻璃打破后，猴三儿和小宋便顺着打开的窗子爬了进去。木柴一根根递出来。周湛等人把木柴放在手推车上推走。一车、两车，前前后后推了十来车。“储藏室”里的木柴被拿走了一半以上。 差不多了！趴在女宿舍走廊里的铁育欣，已经在“储藏室”门的窗户上用手电筒发信号，催促臭小子们结束“战斗”。可正在兴头上的猴三儿偏偏贪得无厌。他满头冒着热气，一下子又从地上蹦到木板铺上去搬木柴。哪知一下子踩断了铺上的木板。“咔嚓！”这一声太响！所有的“贼”们都僵在那里。跟着黑洞洞的女宿舍里有了声音。 “谁？！有声音！” “什么声音？！对面房间里有什么动静。别是闹鬼吧？” “怎么会有鬼？该不会有人偷咱们的柴火吧？” 姑娘们一个个都醒了，七嘴八舌。 铁育欣再次急切地给“储藏室”里的人们发信号，情况不妙。其实，猴三儿和宋大鲁已经跳到窗外，和外边运木柴的人们拖着手推车逃之夭夭了。可他们谁也没想到给打“阻击”的老铁发个“撤退”的信号。漏洞！计划中的天大的漏洞。 老铁这会儿要是一跑了之也就没事了。可他唯恐女青年们拥出屋来捉住屋中偷柴的人们。进退两难。 女宿舍中的动静越来越大，胆子最大的北京知青程萍萍已经披上衣服跳到地上。“咳！咱们得出去看看！走啊，一块儿去看看！” “肯定有人偷柴火啦！” “都起来！咱们人多谁也不怕！” “对！一起往外冲！” 屋里一片乱嚷嚷。因为连队的发电机已经停止发电，姑娘们纷纷点上蜡烛。排长韦玉英也慌慌张张地坐起来，“别太冒失！谁知道外边什么人？”是她偷偷地多安排了两个人烧火龙的，本想多积些烧柴，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此刻傻拉叭唧的老铁还在焦急地等待“撤退”信号。女宿舍里都要闹翻天，谁还会在“储藏室”里胆大妄为地偷柴火？还不快跑？可他偏偏要忠于职守。 “咣！”程萍萍一脚踹开了宿舍的门。门大开，老铁下意识地一转身，他完全暴露了。半明半暗的烛光下，一条大汉，一身白（反穿着棉袄、棉裤，戴着大口罩，皮帽子外边还围着个白布），叉着腿堵在门口！白色的凶神！三Ｋ党！北极熊！阎王爷！ “啊－－要死！要死了－－！” “啊－－要死－－！要死－－！” 所有的女孩子们一下子尖叫起来。躺在铺上的，或正在穿衣服的都迅速地用棉被捂住自己的头。已经站在地上的，有的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有的趴在铺上，都认为看见了鬼。程萍萍吓得连连后退，踩在一个空尿盆上一下子向后摔倒，脸盆被杵到门边“比比吧吧”地掉磁漆。没一个人敢再看一眼门口的“凶神”，一股寒气带着一团团的白雾直扑宿舍的各个角落。 老铁是大吃一惊，竟愣了神。他一脚把滚到脚边的脸盆踢了进去，跟着又扑上去把门又死死关住，心想，你就是十个、八个地冲上来推门我也能顶住。再仔细一听，里面全是“要死、要死”的喊叫。对不起，自行撤退吧！他撒腿就跑。跑到外边原想准备直接回男宿舍，忽然一转念，要迷惑“敌人”一下，便朝大野地里跑去。此举并不妙。那天夜里浩月当空，照得雪地份外明亮。老铁在雪地里一跑被看得清清楚楚，整个一头“北极熊”，一蹿一蹿的。还好，女宿舍的姑娘们胆子没那么大，不敢一起拥到外边大喊捉贼。只有胆大的程萍萍不失时机地冲到了门外，看见了雪地中的“北极熊”由近而远地逃窜。 男宿舍的小子们跑回来后，看到铺底下塞满了偷来的柴火，高兴地满铺打滚，得意之极。过了一会儿，周湛才想起打“阻击”的老铁还趴在女宿舍的门下。大家一致让跺塌了铺、闯了祸的猴三儿去通知老铁回来。可猴三儿却胆怯起来。跟着女宿舍那边传来姑娘们的惊叫声。小子们都拥到门口往女宿舍那边张望，很快看见老铁朝大野地里狂奔。急得猴三儿叫起来，“老铁怎么糊涂了？出鬼了，出鬼了。”周湛看着雪地里那一蹿一蹿的身影，乐得前仰后合。 待老铁绕回大田队男宿舍，女宿舍那边正闹成一团，手电筒的光线闪来闪去。小子们见老铁气喘吁吁地回来又是一阵嘻嘻哈哈。他埋怨了几句便脱衣上铺睡觉。男宿舍里很快一片鼾声。 可女同胞们不能再睡，她们坐起来开始讨论“案子”。程萍萍最有发言权，她认为肯定是男宿舍北京的那帮坏小子们干的。她和周湛、老铁他们有不少来往，知道这帮人一天到晚恶作剧。“那个在门口一身白的家伙一定是老铁！周湛是主谋！”程萍萍颇有几分愤慨。“没错！就是他们！我看见在雪地里跑的那个家伙的姿势只能是老铁。这么大人了，还偷东西。平时那么能说！道貌岸然！白天是人，晚上是鬼。” 很多女青年并不认为这仅仅是一次偷盗。“那人肯定要耍流氓！要不是咱们都醒了，说不定谁会被糟蹋了！” “我当时吓得都不会动了，还以为鬼来了！” “那人冲进来可怎么办？” “瞧他那样子吧！绝对是个流氓。把自己的脸都遮住啦！” 韦玉英同意程萍萍的看法。她很生气，打算第二天去“报官”。但听到别的女青年认为这事是耍流氓，又改了主意。程萍萍认定门口的“凶神”是老铁，连队真的追查起来，北京的小子们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这件事不好乱猜，有关一个人的名誉。”她正色道。 当下她作出决定：严禁男青年再以任何借口到女宿舍来。他们将是“不受欢迎的人”，有可能是密探。 韦玉英的第二条措施是，把剩下的没被偷走的木头搬到宿舍里来，亡羊补牢。 程萍萍不满韦玉英的暧昧态度。“没错！就是他（老铁）！为什么不去男宿舍骂他们一顿？叫他们赔咱们柴火。”她不明白韦玉英“投鼠忌器”。 不过女宿舍还是有人把这事告诉了分场主任周大板牙，并指控了老铁。“他是个流氓。”可周大板牙根本不信。“啥？我看你们是撞着鬼了。他那么能说会道，那么英俊的小伙儿，到你们那里耍流氓干啥？”言外之意：人家会看得上你们？“男宿舍有得是柴火，为啥到你们这来偷？这事可能是些带家职工干的！”几天之内，周大板牙还真带着人到带家职工的家属区转了转，当然不会发现哪家的柴火垛忽然膨胀起来。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偷了柴火后的那几天晚上，男宿舍的臭小子们把火龙烧得格外热。一帮人都穿着裤衩坐在铺上喝着凉水，逼老铁讲被程萍萍踹开门时的情景。他不讲，人们便胡乱编派，说老铁看见女宿舍的姑娘们都光着，所以迟迟不肯回来。老铁还冲进屋去，抱个嫩的就走。哭笑不得的老铁大喊：“都穿着绒衣绒裤！都穿着绒衣绒裤！不白之冤！” “不对，不对！”人们不依不饶。“你朝大野地里跑什么？为什么不马上回宿舍？肯定抱了一个！这里面有鬼，啊－哈哈哈－－哈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