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老太太 (一)糯米粉 林伯母晚上见儿子下班回来,劈头就是一句。“你要帮我报案!今天我们被骗了,差点食物中毒!” “怎么回事?”儿子吃一惊。老太太早上出门去了大姨那儿,说是要和老姐姐好好逛街,没想到她们被骗。 “这里是物证!”林伯母指着桌子上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有约一公斤的白色粉末。“他们硬说是糯米粉,我看可能是石灰!用石灰充当糯米粉!这个世道要变成什么样?为了钱越来越不讲道德!这些年轻人太不像话,太不像话!……”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是谁?”儿子打断母亲。“您消消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讲讲。” 上午林伯母到了老姐姐家,老姐俩兴匆匆地上了街,看到街边上有辆平板车,两个小伙子吆吆喝喝地叫卖。老姐俩耳背,听不真到底在卖什么,到跟前一看,见平板车上堆着一包包的牛皮纸袋,打开一看,里面象是面粉,便道:“糯米粉?”两个小伙子立刻嬉皮笑脸,“糯米粉,糯米粉”地嚷嚷起来。多少钱一包?比市面价格便宜许多!一下子来了两包。 到老姐姐家就开始做糯米丸子。“说来也真怪!往糯米粉里放的水稍微多一点,糯米丸子就太软,放的水少了,又揉不成丸子。这粉显得没有一点黏性。”林伯母形容着。“而且时间一长,这手上的皮都皱起来!” 老姐俩为这顿糯米丸子汤精心准备着。先烧了一锅汤,大海米、腊肉放进去熬好,最后嫩白菜放进去,水再一开,好不容易揉好的糯米丸子一股脑都倒了下去。“再过一会儿水一开,我就去搅和、搅和,打开锅盖一看,糯米丸子都不见了!我用汤勺捞了半天,一个都没有啦!”林伯母十分激动。“而且那锅清汤便成了黄颜色!”林伯母当时大惊,不由地用舌尖尝了一下“黄汤”,顿时一种火辣辣的感觉驱赶着老太太一路“呸”着冲到水池子那儿漱口,但舌头上还是马上起个泡!老姐姐见状还“铤而走险”,跟着又尝,这回烧得她话都说不出来!她俩想起了砒霜!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这东西大概是石灰。 “我只能将这石灰水倒掉。你猜怎么?我那一锅黄汤倒到马桶里,马桶里边的垢都下去很多!这汤有多毒!”林伯母念叨着,仍心有余悸。“你要给我报案!报案!不知有多少人家吃了他们卖的石灰。” 儿子仔细看着那“石灰”,心中纳闷。那白粉好像是一些小颗粒组成,取一点点放在水中好像有点滑溜溜,使劲和拢一下冒出许多泡,猛然醒悟,是洗衣粉。 (二)牙 缪大爷爱吃点心,也讲究,最好是北京老字号“稻香村”的。今天家里来了客人,当然是把上好的点心摆上来。“来!尝尝,昨儿刚在‘稻香村’买的。”缪大爷打开精制的点心盒子。“酥皮的,又松又脆!”他给每人分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很满意地往嘴里送。 忽然,缪大爷眉头一皱,跟着把吃到嘴里的那口点心吐在手里。“什么东西硌我一下?”仔细一看是个牙。“这里面怎么还有牙?看来这‘稻香村’的质量也不行了。如今这什么东西的质量都下降!” “谁的牙?是什么动物的吧?”一人问,并凑上来看。“这牙不大,象个小动物的,别是猫的、狗的吧?”另一人道:“像人的槽牙。” “哎哟!该不是死人的牙吧?”缪大爷恶心起来。“得,我这买的这盒点心也不要了!”说着就把那盒点心倒在簸箕里,并来到客人们面前,“来来来,都别吃了。都吃出死人牙来了。真对不住!可我也不知道这‘稻香村’的质量能损到这地步。败兴,败兴!” “您得找他们去。”一人道。“他们这是什么质量呀!得换。” “算了,算了。换了这质量就好了?又吃出死人牙呢?”缪大爷很气。“我打这儿以后再也不上‘稻香村’了。”哎?缪大爷又想起什么事。他一口的假牙也得好好刷刷,这是吃了有死人牙的点心,得好好刷。跟着他就去刷牙,狠刷!哟?这假牙的套上怎么少了个槽牙呀?真是祸不单行,吃了有死人牙的点心,自己的假牙也掉了一个。等一下,那死人牙怎么像我的假牙呀?啊! 缪大爷忙不迭地去找,在吐的那口点心中捡起那假牙。果然。 (三)拱火 退休老工人赫大爷总透着会武术,动不动就踢两下腿,还真象那么回事,腿踢得高,也不打弯儿,腰板儿倍儿直。老头儿豪爽,就是爱拱火。 他早起什刹海湖边上练了腿脚,信步回来路过十字路口的小吃店,正要进去来个油饼、火烧什么的,忽然一帮人跟斗趔趄地拥出来。怎么回事?里边两个小伙子为排队的事打架。这不,里头“乒乓”乱响,跟着一个小伙子被扔了出来,鼻子都淌血。人们上来都劝,“好说好商量,打什么架?”“一点儿小事过去得了,别那么火大。”“好汉不吃眼前亏,算了,算了。”您猜赫大爷来句什么?“小伙子!你打不过他!赶紧回家得啦!”赫大爷揣个手冷笑。 “他姥姥!”这第一回合败了的小伙子发一声喊又冲进小卖店。看,拱火吧? 上午他遛鸟,自行车把上两鸟笼子,后坐上还担着两,骑得悠闲自得,嘴里还哼着京剧。忽然一个毛头小伙子骑车擦身而过。这差点儿惊了鸟!“站住!会骑车嘛?”赫大爷来了气。那小伙子一捏闸,脚踩马路崖子回头看着老头儿问:“干什么?” “没看见呀?把鸟惊啦!”赫大爷也下了车。 “哪儿的鸟儿?我差点儿把他吓死吧?”小伙子一脸坏象,“嘿嘿嘿!” 赫大爷是老北京人,明白这臭小子在骂他。“你小王八蛋是不是想抢孝帽子?”老头儿骂人了。过来指指点点。“有种咱们道边上见!” 小伙子一见老头儿脸红脖子粗,立刻蹬车就走。赫大爷在后边还在不依不饶地骂,一脸得胜的神态,还和边上的人说:“怎么样?这臭小子不敢吧?”说着还晃晃身板儿,老当益壮。 不过有一次事情可没给赫大爷面子。他在公共汽车上和一个愣小子较上劲了,没说两句,老头儿来一句:“有种的你下车。不敢了吧,你?” “下车就下车,您能把我怎么样?”到站小伙子就下来了。 赫大爷跟着也下来。“怎么?想跟你大爷过招儿?来吧!”他来个骑马蹲裆式。 看来这老头儿真有两下子,小伙子愣神。 “来呀?”赫大爷又拱火。 那就让这老家伙给上一课吧。小伙子想到这儿只好过去给了一个直拳。赫大爷挨个正着,立刻四脚朝天,几乎来个后滚翻!小伙子那还不慌?忙扶起赫大爷。 “没事吧?没事吧?” “你真打呀?哎哟!”赫大爷龇牙裂嘴。 (四)养花 郑大妈见小刘来找儿子,马上拉住诉苦,说她也常常看不到从不着家的儿子。“他爸爸死得早,我现在退休在家,干点儿什么都得指望着他。他总是‘唉唉唉’地答应,到时候就没影啦。中午我去买西瓜只好自己抱回来,过马路时猛听到‘看着点儿,老太太’,一辆自行车打身前闪过去,我一慌神,西瓜掉在马路上,碎啦!……” 小刘是郑大妈儿子的朋友,忙说:“您现在有点儿什么力气活,我正闲得没事可以帮帮您。” “那可好了,你让我想想。”郑大妈看着窗台边的桌子。“你有力气就帮我把花盆搬到屋外晒太阳吧。我住在这二楼端个花盆上下不方便。” 这花盆是大了些,五十公分的直径,里边的花杂七杂八,小仙人掌、小刺球、一小片蟹爪莲、一撮兰草,还有几棵当年的草本花。小刘把花盆挪到屋外回来,不禁好奇地问:“您怎么就养一盆花?还这么大个花盆?” “都砸了!”郑大妈叹气。“原来都栽在些小花盆里,这大花盆里是棵巴西木。我把小盆里的花搬到外边晒太阳,不晒太阳不开花。可这手总不听使唤,到时候脚下一乱,手往前一送,花盆就出去掉在地上碎了。这一盆盆就都这么‘送’出去了。哎,我的仙人掌、蟹爪莲和刺球都摔断了根。跟着那盆巴西木也死了。都是儿子给弄的。我说巴西木得晒晒太阳,儿子说是缺肥,不知在那弄了一大把化肥撒进去,巴西木就给药死了。我只好把小的(仙人掌、刺球、蟹爪莲等)栽到大花盆里。儿子瞅着我难受,就给我买了假花,说是省得种了,还老开不败。可那是假花。” “您还是少搬花盆为好。到时候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我喜欢花。”郑大妈笑笑。“那天我还差点闯祸。我在窗台上摆弄花盆,手一松,花盆就掉在楼下。听到楼下‘巴嗒’一声,花盆碎了。跟着又是‘啊哟!砸着我啦’一声,我这儿吓得都不会动啦。等我下楼一看,邻居老李头儿正捂着头。我忙说:‘别吓着我!’他手松开对我瞪眼睛,喊着,‘您看看!’真悬!花盆擦了他的头皮,把光头都擦破了皮。” (五)“还是得还给人家!” 黄老很是学究气,什么事情都礼让。八十年代初他是学院名誉院长,可办私事从来都是挤公共汽车。其实也不是私事啦,多是他写学术书去查资料,找编辑商议文稿等等。校方说:“黄老!您都是七十多了,象您这样的国宝级知识分子已很少了。要用车言语一声,我们给您派专车。”老先生总是谦逊地笑笑,“不必了,不必了。” 可他真的挤不了公共汽车。他胖胖的身材,戴个眼镜拄个拐棍,在公共汽车站等车,左顾右盼,和边上的人微笑点头。车一来,他就退到近似于厮打的、上车的人群后面喃喃道:“你们先上,你们先上。”这什么时候能上去?为什么不坐出租?那是八十年代初! 怎么办?找来侄子保驾,那是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这回车子一来,侄子立刻把黄老拥在前边。“不行。不行。”黄老手里拿着本学术杂志,在人群中有些慌。“什么不行!”侄子不由分说,把黄老推上了车。在车上,黄老被夹在人缝里又开始“对不起,对不起”,好像他挤了别人。到了站,侄子又是大力猛挤,把黄老保护下车。望着开走的公共汽车,黄老“哎呀,哎呀”,象是心有余悸。 “这是什么?”侄子指着杂志问。 黄老定睛一看,杂志上插着一管钢笔。显然是他刚才在车上“搏斗”时,不慎从他人上衣兜“窃”得,他胡乱挥舞的杂志把别人的钢笔挂走。侄子拿下钢笔一看,牌子还挺好,大笑:“人不可貌相!”黄老红了脸,“还是得还给人家,还是得还给人家。” 怎么还?侄子不以为然,拉着黄老又挤另一辆公共汽车。 事情到了九十年代初,一日,侄子看望大伯,黄老颤巍巍地拿出那管钢笔。“还得还给人家,还得还给人家。” (六)钱包 “我的钱包怎么不见了?!”赵师母猛地转过身来,用瓶子底眼镜后面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紧贴在身后的年轻人。公共汽车上很挤,她身后的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乘机……赵师母已经不是第一次丢钱包了,确切地说,她是小偷的生存土壤。有一次真窝囊,她在商店里猛听到有人大喊:“抓小偷!”,顿时头皮一阵麻!手赶紧往兜里摸,钱包还在。抬眼一看,一个当兵的急速地冲出商店沿街飞奔,大喊着抓小偷,身后跟着几个连窜带跳的小伙子。等赵师母急忙忙挤出商店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街上的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她这手就一直没敢放开兜里的钱包,到家一边嚷嚷着见闻,一边把钱包赶紧拿出来庆幸。但女儿惊呼:“这是您的工作证!”傻眼了吧?赵师母错把工作证当成自己的钱包,而她真正的钱包早被梁上君子窃走,也许那个当兵的追的正是偷自己钱包的小偷!赵师母大怒,转身就出了门。上哪儿?只能发愣。 “您这么看我干什么?”现在面前这个年轻人不自然地笑笑,显然是强作镇静。 “我的钱包!!” “你的钱包丢啦?您应该再好好找找,别是错放在什么地方啦。” “不可能,不可能!我就放在口袋里,现在不见了。”赵师母激动万分,周围的人们也都把目光投过来。可赵师母忽然不说话了,而且到了下一站便垂头丧气下了车。车上的人都莫名其妙,那个被赵师母死盯的小伙子更加惶恐。 下车的赵师母疾走,头上冒汗。怎么回事?她的钱包的确没放在口袋里,刚才手忙脚乱地打开挎包,看见就在里边好好放着。那她乾脆说出来得了,本来嘛,一个误会。可那多没面子?只好佯装沮丧下车给自己找个台阶。 (七)通情达理 “爸爸,我明天搬出去了。”儿子迟疑了一下,因为做为老编辑的父亲又在聚精会神地改稿子。每个周末都是如此。 “噢。”老吴应了声,用老花镜后的眼睛往上翻了翻,马上眼神又落在稿件上。 “我是说我结婚了。” “噢。” 儿子慢慢退了出去。他知道老爸或许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但也不想再解释,因为他总觉得家里是偏向妹妹的。谁让自己没上过大学呢?他结婚是住到女方家里,也就是说和家里说一声就行了。母亲虽然去世多年,但还有妹妹照顾老爸。 儿子走了好几天,老爸从未提起。忽一天早上他问女儿,“他出差了?”儿子经常这样,出差也不说一声。 女儿知道这是我问谁。“他结婚了。跟您已经说过了。” “跟谁?!”老爸很是吃惊。 女儿“噗哧”乐了。“跟一个女的!” “噢,一个女的。和女的结婚了?哎,到底是哪一个?” “您还知道什么呀?就是最后哥哥领咱们家的那个。黑黑的、高高的,她成我嫂子啦。他们俩登记结婚都有好几个月了。” “我怎么不知道?” “您是拒绝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呀?” “有那女孩子的照片吗?” 女儿找出她新婚嫂子的照片,那是和哥哥在公园一起照的。老吴摇摇头,“这个(姑娘)好难看!”他好像记得儿子前后带回家好几位姑娘,怎么最后就挑了她? “您可真是!总说决不管儿女的事,现在又说我嫂子难看!她人可好了!”女儿大为不满。“您对哥哥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现在又说三道四……” “哎呀!这怎么行?”老吴打断女儿。“亲家我还没见过,都不知道贵姓。那儿媳家里是干什么的?不管怎么说,这是结婚呀!我这边也太不通情达理啦!你快去给你哥哥个信,就说我马上要定桌饭菜。和亲家总得吃顿饭吧?不然太不通情达理啦!要通情达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