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量 十六岁“上山下乡”去了“北大荒”一个农场。最初我们这些北京来的小子们最纠结(咱现在也用时髦词儿)的是吃不饱。农场粮食有的是,但“知青”定量,每月是42斤口粮。每月食堂都发粮票。这42斤算一算是每天一斤二两粮食;如果是三十一天的大月就更少,所以我们当时都觉得二月份最好。 在到农场第一个冬天,每天食堂就是没有什么油水的冻洋白菜汤,这一斤二两馒头加大茬子饭是就吃不饱,特别我们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上一个馒头、二两大茬子饭,中午三个馒头;这一天的定量到了晚上就剩二两了。这一个月42斤的口粮您也可以头半个月敞开吃,后半个月喝凉水;不过当时谁都不想这么干。想吃东西的感觉很折磨人,我们那会儿就有了什么都往嘴里塞的“毛病”。每天一斤二两粮食绝对够生存了,可肚子里的“馋虫”怎么打发?您说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守着农场的粮食堆还能饿着?是这么回事儿,可刚到农场时我们的胆子还没那么大。当然,我们在地里或场院上干活的时候可以“就地取材”,黄豆呀,老玉米棒子呀,都可以悄悄放在兜里带回来。但总得弄熟了吃吧?嘿嘿,我们有地方。 记得当时青年食堂的餐厅里为取暖加起个大柴油桶改装的烤火炉子。我们这些小子们就围坐在炉子上“加工”黄豆和玉米粒。很简单,就是放在炉子的平面上烤,不时地加把柴禾烧火。在食堂喝一碗没滋没味的冻菜汤,吃下一个馒头后,我们盼望的时刻到了。哥儿几个围坐在炉子边上,每个人常常是半兜黄豆,或七、八个冻得硬梆梆的苞米棒子,掏出来把黄豆和搓下来的苞米粒撒在炉面上烤。冰冻的黄豆和含有很多水分的苞米粒一烤会不断地爆起来。别害怕,不是爆炸,只是豆子和苞米粒在炉面上“噼噼啪啪”地跳。炉火熊熊,围坐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因为烤热了而泛出红色;一人一把铝制勺子,不时地把烤熟的苞米粒或黄豆舀起来,不顾滚烫,放进张大的嘴中。哎哟,真过瘾呀!这大概是一天情绪最高涨的时刻。小伙子们嘻嘻哈哈地吵嚷着,相互开着粗鲁的玩笑。豆子和苞米“外焦里嫩”,里面的有一种自己才能体会的,隐隐的,特有的香味儿。过瘾,每个人都吃得“满脸花”(因为苞米和豆子烤糊了,黑了吧叽的)。啊哈,“乐不思蜀”。吃饱了,肚子里饱饱的满足感的滋味使我留下“后遗症”,几十年后已快六十岁了,每次吃饭仍要不由自主地吃得肚子鼓鼓的。这晚饭吃了多少啊,足有一斤粮食。可我们当时的胃口有多大呀! 也许您会问,一个分场几百“知青”,食堂一个炉子怎么轮得上你用?是这样,1969年我们刚到农场那年,农场干部忽视“知青”生活,大冬天的大家都自作主张回家“猫冬”去了。那我们几个怎么没走?因为我们是“狗崽子”,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父母都“黑了”。回北京也没家(我家是“四分五裂”,比刘少奇“罪名”都多的父亲下“干校”,母亲在远郊区教师,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哥哥在内蒙古“插队”,我在“北大荒”“上山下乡”)。这可好,一个几百“知青”的分场,只有极少数的人“坚守阵地”,我们很“荣幸”地成为其中一员。 不过这一切不妨碍我们吃饱肚子之后的快乐。带住一肚子的烤苞米粒和黄豆回到“水晶宫”宿舍后(太冷,宿舍里零下十度左右,墙上都是白霜),我们开始相互“拳击”取暖。打够了就玩儿“捆人”的游戏,几个人把极力反抗的一个家伙捆成一个“粽子”。晚上睡觉时,我们的褥子有五层,被子有四层;大部分是“借花献佛”,来自“逃跑”的“知青”被褥。第二天早上我们醒来,被子头上都是冰霜。 一天,连队干部让我们去科洛河割条子,说是编筐用。那天早上我们先来到青年食堂,每人不用粮票买了十张糖饼。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带队的分场干部说,中饭就是这十张糖饼。太高兴了,太高兴啦! 走了二十多里坑坑洼洼的冰雪路从分场来到了科洛河。割够了条子后,我们燃篝火烤怀里掏出来的,冻得硬梆梆的糖饼。用条子穿上一个糖饼放在火中烤,还没等完全化冻,就把糖饼拿在手里大口地啃。很快,十张糖饼(两斤粮食)吃光。哥儿几个说“再来十张糖饼也能吃光”。 饭后是把割下的条子都拖到指定地点后就回分场。我奋力地拖条子在冰河上走的时候,忽然看见同伴们都跳脚朝我喊叫,但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正在纳闷,忽然觉得脚下踩空,便一下子落入冰河。原来科洛河的急转弯处在数九严冬也不曾封冻,我拖着条子正好从急流涌动的冰缝经过,当然掉了进去。我拖的条子一下子卡在冰缝上,因而我爬了上来。不然我也许会“幸运”地进入太平洋――从冰封的科洛河到嫩江,从嫩江到松花江,从松花江到黑龙江,最终到河口进入太平洋。在那里我或许会变成一群非常贪吃的马哈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