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孩兒”(九) (九) 夏天的時候農場開始不讓養狗了。各個分場下令,青年宿舍養的狗和帶家職工養的狗一律殺掉!“養狗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為了改變當前知識青年的精神面貌,我們一定要禁止養狗。為培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可靠接班人,我們一定要禁止養狗,為了鞏固無產階級專政,防修反修,我們一定要禁止養狗!”誰這麼說話呢?是開玩笑吧?真的,是分場革委會主任在分場“把禁止養狗的認識上升到自覺革命的高度,堅決把知識青年農場建設成反修、防修的前哨陣地”動員大會上聲嘶力竭、青筋暴跳地喊出來的。 大車班的小伙子們開始不以為意,可總場組織的打狗隊真的來突襲,開槍把分場裡帶家職工養的狗打死好些。大車班的阿呆和瑪麗也被打死,老母狗、黃蹄子和灰蹄子都跟牛車下地玩,倖免於難。狼孩兒呢?它那時獨自一個在曠野中遊蕩,當然不會撞在總場打狗隊的槍口上。老黑走後,狼孩兒變得孤僻,再也不進大車班宿舍,曲子房也很少去。它行蹤不定,誰也不知道它到底在哪兒休息,在哪兒找東西吃?見到大車班的小伙子們,狼孩兒還是友好的,只是不肯到人們身邊來。但它又不離開分場,確切地說,它在等待老黑、二哥和阿門。 阿呆和瑪麗當然被剝皮卸肉燉着吃了。大車班的小伙子們默默地吃着肉,第二天他們截住一輛附近部隊農場的卡車,把黃蹄子、灰蹄子和老母狗送給了人家。帶家職工們也紛紛把自家沒被打死的狗殺了吃肉。分場裡再也聽不見狗叫聲。大車班的小伙子們當然想到狼孩兒,也想把它送給部隊農場,但沒法靠近它,只好作罷。 可以說狼孩兒是分場唯一剩下的一條狗。它更加行蹤詭秘,人們看見它時,它多半是拖着尾巴匆匆地跑過,簡直就像一條狼。它的活動範圍很大,方圓幾十里。西邊到河谷,東邊到山邊,南邊到部隊農場,北邊到另一個分場的邊緣,人們都曾看見過它的蹤影。夏天到秋天,狼孩兒的食物是豐富的,地里的鼴鼠和耗子,小河溝里的蛤蟆和小魚。草甸子裡可以偷襲出生不久的小狍子;它甚至成功地捕獲到母狍子。它在夜裡的曠野中曾遇到過狼,這時它不再恐懼,身體強壯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它變得獨立性更強,性情變得更加兇猛。和狼相遇時,彼此看着,然後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走開。 說不定什麼時候,狼孩兒會遠遠地在大車班宿舍外邊站着看,久久的,久久的。人們看見狼孩兒就召喚它。它只是微微點點頭,然後轉身往曠野跑去。 對了,老母狗常從部隊農場回娘家。它和狼孩兒截然不同,從小二十里地外的部隊農場跑來,徑直衝進大車班宿舍的屋裡,猛地竄到炕上和屋裡所有的小伙子們親熱一番,使勁地添每個人的臉,過後又匆匆往部隊農場跑。它在那邊下了一窩小狗,肚子下的那堆“桂林山水”都漲得鼓鼓的。部隊農場給狗吃得很好,老母狗長得又壯又胖。有時它會和狼孩兒在大車班宿舍外相遇,老母狗總是主動過去打招呼,狼孩兒很有禮貌,很有分寸地對老母狗點點頭,然後轉身走開。老母狗有些悵然,只好往部隊農場的路上跑去。 嚴冬時節,狼孩兒連續地給分場製造麻煩。飢餓的它好幾次像狼一樣在夜裡咬開豬舍的木杖子,鑽進來後就把個倒霉的豬咬死掏吃其內臟。狼孩兒很熟悉豬舍的環境,它更容易鑽進來!它比狼還危險。冬天分場的羊群常被趕到大豆地脫穀場去撿食脫大豆剩下的豆皮(豆莢)。狼孩兒看準機會襲擊了那裡的羊群,放羊的小子過來用鞭子抽狼孩兒,狼孩兒衝着那小子一齜牙,嚇得他就往分場跑。狼孩兒乘機一下子咬死了十幾隻羊!它學會了殘忍。 分場的人們真是氣急敗壞,幹部們專門組織人拿着半自動步槍去獵殺狼孩兒。可出動了好幾次竟沒有發現狼孩兒的影子。它躲到哪兒去了?它始終在分場的周圍活動,變得比狼還狡猾。 初春的時候,仍然常回娘家的老母狗發了情。它更加主動地接近狼孩兒,在分場周圍到處找。這回狼孩兒和它交配了,出於本能,也是出於孤獨。老母狗每天都從部隊農場跑到分場這邊來,先進大車班宿舍看看老主人們,然後和在大車班宿舍外邊等着的狼孩兒幽會。它們互相交頸,十分親密。過後它們就雙雙在早春的曠野中跑,形影不離。傍晚時狼孩兒還送老母狗到部隊農場的邊上,但它不進去,看着老母狗跑進部隊農場的場區就還跑回來。跑到哪兒,誰知道,反正是分場的範圍。 然而狼孩兒的死期也隨之降臨。一定要制狼孩兒於死地的人們摸到這個情況後,就埋伏在大車班宿舍附近。當狼孩兒在大車班外等老母狗的時候,兩枝步槍同時開火,子彈分別穿透狼孩兒的胸部和腹部,它當時就倒在地上。在狼孩兒的目光逐漸凝固時,它眼前呈現出一片混沌,老黑、二哥和阿門說說笑笑地向它走來。 “你們終於回來了,我等得好苦啊。” http://www.qualitativelife.com/essenciel10/2011/12/05/722/ 8、5、1999 於新澤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