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公共澡堂子 很多年没回北京了。也不清楚现在那儿的公共澡堂子变成什么样了?是否还是记忆中的那种,甚至已经没有了。其实我开始到北京的公共澡堂子洗澡是“上山下乡”后的事儿,也就是1970年代到1980年代初这十多年。那时我在黑龙江的一个农场,冬天一回北京探亲就先去泡泡澡堂子,热水里一闷,真觉得舒服。大学毕业后分配去的工作单位有自己的澡堂子,公共澡堂子就不再去了。不过1980年代中期后,北京市区传统的澡堂子也开始逐渐减少。 可以这么说,在几十年前,上公共澡堂子洗澡是北京一般市民的一种享受。大家生活都是勉强度日,住房里哪有什么卫生设备?特别到了冬天,屋里冷得得穿大棉袄,擦个身体都冻得打哆嗦。这到了澡堂子里一泡,那个美!没听说过这么个笑话吗?说是两老大爷泡好了澡躺在铺上聊天。这位说:“您说这毛主席他老人家住的地方该什么样呀?”答曰:“那还不跟澡堂子似的。” 按理澡堂子该有个等级,但在1950-1980年代初,去澡堂子洗澡都是一样的价钱,搞“人人平等”嘛,澡堂子的服务质量都差不多。我记得那会儿洗一次澡才两毛多钱。现在一听,什么?两毛钱现在掉地上都没人捡!不过那时候人们一个月也就挣几十人民币。那时各个单位通常都给职工发澡票,算是一种福利吧。小工人下了大夜班儿有时就先不回家,直接奔澡堂子。洗了澡就在那儿睡上一觉解解乏。醒了还要壶茶,边喝边同旁的人闲扯。日子过得也到有悠然自得的时候。 我们家那时住闹市,周围街道有好几个澡堂子。一般澡堂子在每个顾客休息的铺边上都有放衣服的柜子。没听城里人挤兑农村的庄稼汉子吗?说是一农村后生第一次进城洗澡,还以为那装衣服的柜子是为洗澡用的呢。自个儿脱得赤条条竟然钻到柜子里,把柜子门带上,在漆黑不见亮的柜子里等洗澡水。他光听见外边澡堂子里专门负责搓澡的夥计按排队的顺序喊号,为顾客们服务,但就不叫他的号。农村后生这个气,“这不是欺负乡下人嘛!”于是连续大喊:“我等了半天了,怎么还没水呀?!”澡堂子的夥计们直愣神,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这种调侃有点儿匪夷所思。可有一点还是真实的--那个装衣服的柜子很大。确实有的澡堂子的衣柜可以钻进人去。要那么大干嘛?噢,大冬天的得穿多少衣服!大衣、棉袄、棉裤、棉鞋,内衣裤等等,还得带上换的衣服,可不得一大堆嘛,柜子不大也装不下呀。 不过我记得有家澡堂子不用衣柜。你刚进门,夥计立刻大声吆喝:“一--位--”到了被指定的铺前,你刚脱件衣服,边上的夥计立刻用竹竿子前边钩子一挑,高高地挂在铺上面的墙上的大钉子上。我一愣神,夥计一笑:“嘿嘿,慢慢脱,没人催您。”再脱一件,“嗖”,又挂上去了。当然,洗完了澡要穿衣服时,夥计再把你的衣服都用竹竿子上的钩子一件件取下来。这乱糟糟的衣物挂在墙上真有些不雅。嗨,那时候谁讲究这些。 说到夥计为顾客搓澡不难理解,就是顾客泡好了澡后让夥计用毛巾把身上的体垢搓下来。你是没见到那情景,毛巾搓过身体的地方,“面条”一大片纷纷落下,联想到退猪毛。不说了,免得女士们抗议。怎么能“生产”这么多“面条”?瞧你说的,市民们也不能经常洗澡呀。冬天的时候,有的半大小子一个月才洗一次,那胳膊肘、膝盖都是黑的,看不见皮肤原来的本色。别皱着眉头要吐的样子,那会儿老百姓都这样。 一个个的身体都这么有“生产力”,那澡堂子里的水还不很快就脏了?是这么回事,但不是很快就脏。夥计们到时候会清理一下,放些水,添些乾净的热水。到了中午以后,这池子里的水就不那么热,也不那么乾净了。能脏到什么程度?反正上面都漂着颜色可憎的沫子,你受不了了,大声喊着,“老师傅--,这水得换换啦!”马上,一个夥计跑过来,笑眯眯地用竹竿子小心地把水面上的沫子撇过来,然后用水桶舀出去,过后放点水,添些热水。你别指望人家会把整个池子里的水都换了,这是浪费。别以为我说风凉话儿。那时大家就这么想的,“勤俭节约”嘛。 怎么,难以接受?那就去早点儿,澡堂子刚开门就进去,还不用排队等着。那时水都是最乾净的、最热的。大冬天的,外边零下一、二十度,小北风刮得脸都发木。一进澡堂子,哈,一片蒸气,什么也看不清,可那池子里透着发蓝的热水你看得见。我怕烫,坐在池子边上一点点蹭下去。哎哟,浑身都麻酥酥的。 大池子边上还有几个小池子,那里边的水更热,都能把人泡“熟”喽。有些人就爱泡这更热的水,泡得像大红虾米似的。不过你可得小心点儿,这么热的水能把人泡晕过去。我就见过个胖老头儿泡得时间过长,刚出池子就软在地上。他把早上吃的油饼吐了一身一地,大夥儿赶紧用水盆冲洗他,吵吵嚷嚷地把他搀到铺上去。那年月人们都挺爱互相帮助的。不过胖老头儿当时的形像差点儿,大家伙儿紧着往他赤条条的胖身体上一盆盆地泼水,这让我产生些不够尊重人的联想。 这么多人都泡在一起,这讲卫生吗?确实是个问题。澡堂子的夥计也很注意这事,看谁有点不对劲,像是有病的样子,就婉言劝阻,不让他进池子。有一回这事情摊到我头上!那年夏天我在农场放马,不小心染上黄水疮,浑身上下长了百十个。后来我不断地上药,黄水疮渐渐好了,可皮肤上结的疤地方都是色素沉着,我一脱衣服,身上跟梅花鹿似的。冬天我回北京探亲,第一件事就是上澡堂子泡澡儿。可我刚下池子泡在里面闭目哼哼,一个夥计就过来。 “这位小同志(这是1970年代人们相互打招呼的最普通的称呼),您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啊。身体挺好的。” “小同志,我是说您这个……”夥计指指我皮肤上那些“梅花鹿”的斑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这都好啦!这是些疤呀!” “嘿嘿!我百分之百相信您的话。可池子里别的同志刚才跟我说……他们有些个害怕……这不,我也是没办法,跟您商量来了。” 明白了。他们这是怀疑我有皮肤病呀。得,我也别让别人犯恶心。出来冲淋浴去吧。没泡成澡儿,没过上瘾,心里真别扭。 在澡堂子里,除了搓背的服务外,还有修脚、喝茶、抽烟等。等你洗完了澡,在铺上歇够了,穿好衣服临出门,夥计会把很烫的湿毛巾递过来,让擦把脸。“您慢走。仔细穿戴好,出门留神感冒。咱们下回见。” 老北京的澡堂子呀,我还真挺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