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武器!”(长篇纪实《流向海洋》摘编)(续)
九月二十一日晚上,郑国良、李一川、隋玉宾和王有发在机耕队商定,九月二十六日,在北京“臭流氓”来农场一年之际,果断出击,狠狠打击流氓地痞的嚣张气焰。为了集中绝对优势兵力,秘密与周围各连队东北青年联系,争取援军。以往干仗,鸡西青年因为没有北京青年“手黑”常常吃亏。这次一定要下狠手,要多预备武器--镐把和拖拉机履带链轨轴,一定要做到每人一件武器。
中午,又是食堂吃饭的时候,北京的小子们象以往一样在前边挤来挤去,起着哄,不排队买饭。
“前头怎么光夹先呀?”郑国良黄帽子压得低低的,厉声道。排在队后边的机耕队的将近二十人都怒目相视。
宋大鲁回头看了一眼。“妈了逼!”他低声骂一句,没在意。天天如此,今儿你会有什么新章程?
“咋不听呢?”郑国良上来一把揪出了宋大鲁。
“你妈逼呀!”宋大鲁回头就是一拳,打在郑国良脸上。
郑国良立刻从腰间抽出藏着的链轨轴,照宋大鲁头上来了一下,当时见红。他大喊一声:“上!”机耕队的纷纷拿出链轨轴扑向买饭口的那十几个北京小子,举起链轨轴就打。又花了好几个,脑袋冒出血来。北京的小子们措手不及,一个个抱头鼠窜,夺路而逃。
“不好啦!‘腚东人’动手啦!快来人呐!”宋大鲁扔下手中的饭盒冲出食堂,朝大田队宿舍这边奔来。后面郑国良紧紧追赶,“逼养操的,老子今天打瘪了你!”他抓住宋大鲁照头又是一下,宋大鲁扑倒在地,郑国良跃到他身上,两人在地上扭打。另外七、八个北京青年也被郑国良率领的鸡西“突击队员”们打得连滚带爬,朝大田队男宿舍方向狂逃。
许国兴拿着饭盒正在去食堂的路上,见前边打过来立刻迎上去。一鸡西壮汉正举着链轨轴追着一北京青年,他让过北京青年,朝鸡西汉子脚下一趴,那人顿时飞出去摔个“大趴虎”。许国兴顺手捡起那汉子扔掉的链轨轴,喊着:“稳住,稳住!”灵巧地躲过另一机耕队的对他的袭击。
江振杰他们来了。一帮子刚出宿舍,要到食堂吃饭,看见前边混打,江振杰“啊-”地怪叫一声,先把宿舍后烧火龙的小房子踹倒,绰起两块砖头冲了过去。这帮北京小子也都怪叫着,绰起砖头紧随其后。
砖头一块块在一个个头上打得粉碎。
“冲啊-!”王新华、刘志强一夥闻讯从宿舍中冲出来。手持铁锹、四尺叉子、镰刀、铺板,闯入混战的人群又砍、又劈、又刺。
“沃伦斯基”、“秦桧”和满头是血的宋大鲁正狂打郑国良,每人手里一根棍子。郑国良爬起来,被打倒,再爬起来,又被打倒,多次反复。宋大鲁和“沃伦斯基”的棍子都先后在郑国良头上断掉。
钱毅诚举着砍树的长柄板斧上来,照郑国良屁股就是一下。当时肉就翻开,血流如注。许国兴扑上来抱住钱毅诚,“‘钱广’,要出人命的!”
“我他妈的根本就是活腻了!”钱毅诚挣脱了,顺手又抢过一个鸡西青年的链轨轴,狠狠地照那人头上就是一下。这条鸡西汉子面口袋一样地栽倒。
“当!当!当!当!”急促的火警钟声在连队上空回荡!机耕队、大车班和后勤队男宿舍涌出了大队的东北青年,举着镐把、链轨轴冲了过来。
李一川领着二十几个机耕队的最先赶到大田队宿舍。庄志军、谢尔华等一帮子北京青年正在宿舍门前拆杨木杆钉的晾衣服架,准备到食堂前边“参战”,李一川他们一来立刻混战成一团。庄志军最先被李一川打破了头。北京小子们捡起地上的砖块迎击,但人少,渐渐地被逼到宿舍门前。鸡西青年也捡起地上的砖块砍,宿舍的玻璃接二连三地被打碎。
铁育欣抡起铁锹大喊:“反冲锋!不能退!去年七分场北京人吃亏就是因为退回宿舍!”上去一铁锹平拍到李一川头上。他不提防,仰面朝天地摔倒。退到宿舍前的北京小子们又“噢,噢”叫着冲上去和鸡西青年扭打。
马锐之飞跑到去食堂的路上,大喊:“回来,回来!”食堂门前的鸡西青年已散去,大队的北京青年呐喊着又冲回大田队宿舍,身后留下四个倒地的鸡西青年。其中郑国良已昏了过去,那三个在地上扭动、呻吟。
食堂的北京小子们一冲回来,李一川他们马上顶不住了,四下散开。李一川挨打极多,脑袋成了血葫芦,身后猴三儿不依不饶地用抢过来的镐把敲他的头。但猴三儿的劲儿小,镐把打在李一川头上象鸡啄米,可人就是不倒。最后镐把反到被李一川又夺了回去,猴三儿吓得往回跑,李一川却软软地倒在地上。
后勤队和大车班宿舍的鸡西青年,连同他们的“援军”从两个方向压了过来。机耕队散开的小子们重新聚集在一起又冲了回来。一百多人呼喊着逼近大田队男宿舍。人数是北京小子们的将近三倍,黑压压的。
“赶快回宿舍。”“沃伦斯基”不由的心惊,就连江振杰也有点发傻,“我操他妈的。”骂了一句不知所措。北京的小子们纷纷退入屋中。铁育欣一看不好,抢进走廊,脱掉上衣光个大膀子,绰起一把他们割草用的大钐刀转身出了宿舍。“谁他们的不出来就不是北京人!”说着挺着大钐刀向鸡西青年迎过去。
江振杰、刘志强、王新华等一见,一个个都脱成大光膀子,绰起大钐刀紧跟着铁育欣后面。七把大钐刀寒光闪闪。
宿舍内外慌乱的人们又都振作起来,纷纷绰家伙迎了上去。钱毅诚还是那把板斧;“秦桧”脱了大光膀子真瘦得难看,胸前“排骨”一根根,可手里那着的手斧真怕人。北京的小子们都脱成大光膀子,挺着四齿叉子、铁锹、镐把等家伙迎上前去。林亦眉也脱个大光膀子,脸惨白,一瘸一瘸地拿个铁锹夹在人群中。
“你丫的回去!”刘志强冲林亦眉嚷。
“这种时刻我得和你们在一起。”林亦眉喃喃道。
“两军”以大田队宿舍前的排水沟为界对峙。北京青年三面被围。隋玉宾正拿个半导体喇叭喊:“……有鸡西人…人味儿的决不能退!得和北京的臭…臭流氓们拼了!……郑国良、李一川、李来福、高军、赵玉喜、庞忠虎都被他们打…打伤了!血债要用血…血来还!血债要用血…来还!”
谢尔华在人群中挺着把四齿叉子,见隋玉宾拿着半导体喇叭拼命地鼓舞士气,觉得该干点儿什么,心里一阵紧张。他轻轻放下叉子,从上衣兜里拿出弹弓子和石子。石子很圆,距隋玉宾不到二十步远,打过去不会飘。谢尔华手起一弹打在半导体喇叭上!“啪!”他有这个准头儿,一弹都能打个小麻雀,别说你个半导体喇叭。
隋玉宾大吃一惊,手一松,喇叭掉在地上,“吧啦、吧啦”地掉瓷。他瞪圆了眼睛半张着嘴。所有的人都朝隋玉宾看。庄志军突然趁这个机会拿个铁锹跳过排水沟,照准一个鸡西青年拍了下去。那人当时摔倒,庄志军的铁锹也断了。谢尔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迅速地绰起四齿叉子,准备鸡西青年跳过沟来撕杀。
没有,他们没有。甚至也没过来打庄志军。只见大车班一米八二的赵义华和另一鸡西青年上来,猛夺庄志军手中剩下的那半截铁锹把。庄志军还真和这两人争夺了一下,见夺不过来就狠命地一送。那二人都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庄志军慌忙又跳回来,“傻逼!瞧那操性!”他神经质地大笑。简直不明白鸡西青年为什么不动手打庄志军?是不是他一头一身的血太吓人?或者多数人并不想豁出性命地厮打?
骂阵。赵义华指名道姓地要和铁育欣单练;铁育欣晃晃手中的大钐刀,“你们要冲过来我就不客气!”宋大鲁还要找王二胖子;魏常壮仍要向严道仁“讨还血债”。王有发看见北京青年中有个后勤队的,“各自打各自的仇人。”那北京青年默默地点点头。
忽然周湛分开鸡西青年从外边走到北京青年这边来。他早上没出工,到二十里以外的河边去逛,现在刚回来。他甩掉上衣,不慌不忙,顺手接过别人递给他的一把四齿叉子,对鸡西青年道:“如果你们认为可以通过打架的方式,解决彼此间的不满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们要打,我们只好奉陪。这样做虽然很蠢,但有时候只好办蠢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
打,还是不打?这种紧张的对峙可真让人难受。
又一人分开众人跑了进来,刚刚上任的教育连长李连水。“站在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一边的,放下武器!”他站在沟沿上又大声重复,“站在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一边的,放下武器!”双方这下都有了台阶。
当天晚上,又是那个去年初冬带队“游街”的那个农场副主任赶来,不过他没有带武装基干民兵连。他来后马上和连队干部召开全连大会。鸡西、北京青年仍分开坐。两边都有不少挂彩的,头上缠着绷带,吊着胳膊。郑国良、李一川等等六名伤势严重的已被送往场部医院。
“……两军对势(峙),虎视沉沉(眈眈)!”总场副主任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同志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可看看你们,咋象仇敌似的?北京青年、鸡西青年都是坚持‘上山下乡’革命路线的好青年!谁也不是苏修、美帝!再这么打下去还有什么‘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呀’……
“我这次来绝对不是来抓人的!(我)一个人都没带嘛!抓什么凶手呀?大家都上手打了!能都抓走吗?大家算是误会了吧。就算亲兄弟打架吧。李连水讲得好,‘站在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一边的放下武器’……
“大家都知道,前一个月,三分场一个连队,北京青年和鸡西青年打得天翻地覆。北京青年半夜拉了电闸,冲进宿舍摸黑砸,重伤十来个。打得比你们还凶。我去了,一个人没抓。抓了人能平息‘地区派性’吗?要抓就抓我。抓农场干部。我们没把事情办好。青年们不满意。”他顿了顿,“别打了,再别打了。离家多老远到这来为干仗的吗?谁家没有父母兄弟姐妹?打残了,我这么向你们的家人交代?你们也交代不过去呀……
“毛主席写诗,‘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顺着摇(尽舜尧)’要团结!‘团结起来到明天’嘛。‘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嘛。现在让我们大夥唱曲,‘三大纪律八项主意’啊!‘三大纪律八项要主意’,唱!”
大家张张嘴又没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歌怎么有点儿别扭?
“咋不唱?”副主任猛地一拍脑门,“我急糊涂了。第一句应该是‘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他扯着嗓子唱道:“‘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预备-唱!”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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