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岛中风说起
诗人北岛几年前中风过一次。算一算那是他60出头病的吧?他是1949年生人。他的中风大概是脑血栓引起。最先是手脚麻,严重时已说话困难。经过治疗,再以后是针灸,北岛口齿逐渐清楚,据说康复情况不错。当然,记忆和表达已大不如前。咳,人终归是要老的。他中风时有关的消息大概都被屏蔽,所以外界的人知之不多。
最近北岛接受了一次采访。采访者感叹“也许他已不再是那个我们心中的年轻诗人,甚至2011年怀着‘古老的敌意’的北岛,有了不少变化”。确实的。其实诗人北岛一直在“变化”着。
2000年代初,诗人北岛先生曾到美国新泽西州参加研讨会(其实基本上就是他“答疑”),当时我去听了。他一点派头都没有,全说大实话。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得空和他交谈了几句,特别提到他的《回答》这首诗,特别是头两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太震撼人心。他听罢笑笑,“我现在不觉得那首诗是我写的最好的。”见我惊讶的表情又道:“那时年轻嘛。”他没有再解释什么。当时我听他这样说甚至都有失望的感觉。
事情一晃就是15年过去。此间我也看过北岛先生写的散文和随笔,感觉到了他确实有个思想转变的过程。对北岛我不了解,诗歌又不懂,然而我体会着他的诚实,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隐讳自己的政治看法和人生认识;对他人如何看待他的思想转变并不在意。这叫别人的喜怒哀乐并非自己的生活准则,我如何认识生活是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持这种生活态度很容易受伤,但确实难能可贵。一般地讲,人越活越老于世故,城府起来,而北岛先生却不是。这或许就是诗人的气质吧?他一旦认为自己的想法和过去不同了,马上就坦率地表白,决不隐瞒,也不在意他人如何想;即便是否定了自己的过去;不管那过去有多么辉煌,他都觉得首先要诚实。难能可贵。
可是他那首《回答》在有激情的人们心目中有怎样的地位啊。在这首诗刚开始流传的时候,“《回答》反映了整整一代青年觉醒的心声,是与已逝的一个历史时代彻底告别的‘宣言书’”。“他通过所倾心的意象的接组和叠加,撞击和转换,通过所谓的超越时空的蒙太奇剪接,成功地将一个理想的艺术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他用这些象征性诗歌形象再真实不过地传达出了一个充满压抑感的生活氛围,也表现了重压之下,生存意愿和发展要求仍然存在着的人对苦难现实的心理反叛”。
我一直将诗人北岛定格在以上的评价中。可他却通过不断的反思修正着自己的人生观;同时,他也没那么“愤怒”了。都说“愤怒出诗人”,既然他平和了,他就开始写散文。这么说从此他不能写诗?不得而知。反正新世纪开始他出的书只是散文集。
北岛反思中感到自己身上有“后文革”的痕迹;认为那个特定的历史时代给他带来了名声,然而也禁锢了他的身份。不过诗人北岛的“自我转型”难以得到承认。看过北岛诗作的人,十之八九会提《回答》——“那才叫诗嘛”。至此,北岛有些无奈,只好说“我忠实于自己”。呵呵,甭管他怎么说,北岛在我心目中仍是《回答》中挑战者的形象。
作为那个时代的过来人,我一说北岛就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在没有英雄的时代/我只想做一个人”。这些格言警句将他钉牢在一个宝座上面,哪怕他将来如何对那些“少作”不屑一顾。虽然我们这代人已逐渐被“边缘化”,人生之页快要“翻篇儿”,可潜意识里不许北岛变老。
除了北岛的自我反思外,瑞典学院的人们也曾就“中国人为何从未得过诺奖”的问题说过,“那里发生了一件事,叫‘文化大革命’,这事对他们是一个问题,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问题。”“后文革”时代,像北岛一样的中国作家,其创作都无法用纯文学的标准来衡量。
从网上有关资料中看看对北岛的具体描述吧。
夏天的一个下午,在北京市一零一中学,66岁的北岛来讲一堂与自己有关的文学课。台下的学生都是17岁上下,正是他当年离开学校去工厂的年纪。而他却说:“我不喜欢上学。”
很多人记住他的《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北岛在文学青年中是当代诗歌史上神一般的人物,他更作为一种诗人的神像和诗歌的现代精神存在。然而北岛否定之。他不认为自己有那样重要。说到个人崇拜,他和学生们说“粉丝类似邪教”。这或许也与他所经历的时代有关吧。
关于诗歌,他说,诗歌的音乐性先于意义,诗人在创作出一首诗后,这首诗便不再属于诗人,而属于所有人。
这天北岛有些紧张,毕竟身体差了。他当时的样子很难与四十年前那个写“我不相信”的年轻诗人联系起来,但这是真实的北岛。这不是一个伟大诗人的悲哀,也不是一个人的悲哀。恰恰相反,这是一个人的生命,正如他当天所讲课的主题:生活与诗歌。一个人的每一寸生活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不必给与过分的赞美和悲悯。
有学生问他“北岛”的来历,他回答:北方沉默的岛。他是沉默的,也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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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的朋友说“赵振开(北岛原名)这个人向朋友讨钱从不拐弯抹角,一点诗意都没有,有一次找我,我说没钱,他说身边有多少,我说连卡才三千美元,他说都给我!就这么不讲理,第二天杂志就送印刷厂了,可有房产商想送他别墅,条件是做‘代言人’,他却想也不想地回绝了”。
北岛最怕人称他“教主”、“巨星”一类的话,他会当场作色离席的,圈里人都叫他“老木头”。“老木头”的意思很丰富,除了“直”、“倔”之外,大概还有“迂”和“木讷”的意思。
席间说好不谈诗的,于是便谈健康,北岛说,自从2008年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后,生活总算安定了,小儿子也9岁了(再次结婚生的),但早年的漂泊生涯还是给他留下创伤,曾有六年间辗转七个国家、搬家十五次的纪录。看着大家都喝酒,唯独自己喝橙汁,他感伤地摇摇头,说,1978年创办《今天》时,为庆祝,他一人就可以干掉半瓶二锅头,没想到身体现在会这么差,难道真像那人说的,当诗神清点着自己的孩子时,死神也清点着同一群孩子?
诗人北岛简介:
北岛(1949年8月2日-),原名赵振开,中国当代诗人,为朦胧诗代表人物之一。先后获瑞典笔会文学奖、美国西部笔会中心自由写作奖、古根海姆奖学金、金花环奖等,并被选为美国艺术文学院终身荣誉院士。现为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教授。
北岛祖籍浙江湖州,1949年生于当时的北平(现北京)。毕业于北京名校四中。1969年当建筑工人,后作过翻译,并短期在《新观察》杂志作过编辑。1970年开始写作,1978年与芒克等人创办《今天》杂志。
1989年移居国外,曾一度旅居瑞典等七个国家,他在世界上多个国家进行创作,寻找机会朗读自己的诗歌。
1990年在北岛的主持下《今天》文学杂志在挪威复刊,至今仍在世界各地发行,其网络版和论坛(www.jintian.net)也享誉世界各地汉语文学圈。
2007年,北岛收到香港中文大学的聘书。8月,北岛正式搬到香港,与其家人团聚,结束其近20年的欧美各国漂泊式生活。
出版的诗集有:《陌生的海滩》(1978年)、《北岛诗选》(1986年)、《在天涯》(1993年)、《午夜歌手》(1995年)、《零度以上的风景线》(1996年)、《开锁》(1999年),其他作品有:《波动》及英译本(1984年)、《归来的陌生人》(1987年)、《蓝房子》(1999年),散文集《失败之书》(2004年),散文集《青灯》(2008年1月),散文集《城门开》(2010年9月)。
德国汉学家鲁道夫·瓦格纳认为北岛在1980年代后期出国后所写的诗没有长进,“基本上重复原来的意象,新的发展很少。北岛没有前进,许多中国作家也都是这样重复自己”。
而德国另一汉学家顾彬对北岛却极为推崇,在其文章和多次访谈中对北岛的人格道义,诗歌和散文都赞誉有加。
附录北岛的诗歌《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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