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头儿和他“大姐” 贵国清是齐齐哈尔市来的“知青”,1975年来农场的。怎么就一个人来了?到齐齐哈尔郊区插队也可以嘛,来到小兴安岭下的“北大荒”也太远了点儿。嗨,他家里七拐八拐地,非常间接地认识农场的头儿,想把儿子安排在农场,日后也能走个“后门”什么的。当然,这个“关系”不够“硬”,贵国清便来到六分场四连和老“知青”们一起下地干活。 他岁数小,大夥挺照顾的,但有时也爱拿他寻开心,不知为什么被送了“龟头儿”的外号。太难听了!他憨厚,听人们这么叫也答应。我这里改成贵头儿吧。 男青年们对贵头儿的取笑被女同胞们看成是欺负,特别是那个泼辣的东北女青年王玉华,特别护着贵头儿,一见哥儿几个拿贵头儿开玩笑,过来就嚷嚷,然后过来把他像小弟弟似的领走。后来王玉华乾脆就认了贵头儿这个干弟弟。王玉华比贵头儿大五、六岁,长得健壮、浓眉大眼,贵头儿单薄、矮小,也是浓眉大眼,他俩还有些像,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是姐弟。贵头儿对王玉华也一口一个“大姐”。 很快,他俩好得个形影不离,并在一起合伙吃饭;王玉华管贵头儿所有的内务、洗衣物,缝被褥。他们还出去在小树林边上遛弯儿呢,说说笑笑的。可别乱怀疑啊,人家是姐弟关系,这没什么不对劲。 春天里,分场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召开了。那天全分场各连队放假,人们都去分场部开运动会。天公做美,阳光灿烂,分场里到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二连和四连的篮球比赛中,四连篮球主力已经五次犯规被罚下场,不过四连仍领先四分。离终场还有三分钟,充当教练的老连长王福泉急得头顶生烟。他正让所有的替补队员轮番上阵,不惜用犯规的方法阻止对方投球手得分。这办法可行,但替补队员一个个五次犯规被罚下场后,四连的人力资源将告罄。那该死的裁判喝了二连的酒,故意拖延时间,离终场还有一分钟的时候,二连又投进一个球,他们还再次抢到了蓝板球。这真是一个紧张的时刻。二连啦啦队士气大振,喊声震天,四连的女同胞们简直都不敢看了。 “嘟-!”裁判又是一声哨响!四连的一个替补篮球队员五次法规被罚下场。 “稳住!稳住!不惜打手犯规也要把二连挡住!”王福泉大喊着。替补队员再也没有像样的了,真有些懵。他看了一眼边上又蹦又跳的贵头儿,“你上!盯住对方五号!”说着把他推进场内。 “可我从来没打过篮球!”贵头儿两手一摊。转身东张西望,看看“大姐”在哪儿,好给他出个主意,赶巧王玉华参加长跑比赛去了。 “犯规还不会吗?!”王福泉吼了起来。“打(手)呀!” 哨声一响,暂停时间到。贵头儿立刻冲进上前,紧紧贴住对方主要得分手五号。对方一个球传了过来,二连五号飞身接球!贵头儿极其奋勇,狠命地推这个大个子,使他跟斗趔趄地摔在一片尘土中。这是什么样的犯规呀,要人命!哨声大作,场外四连的大笑,二连的大骂。 大个子艰难的爬起晃了过来。贵头儿“我不是故意的”还没说完,早被愤怒的大个子推个四脚朝天。两边的篮球队员、观众都拥上前扭成一团,更多的人进来劝架。乱了套。刚刚参加完长跑比赛的王玉华正好赶到,尖叫着跑进场内,拉着贵头儿到场边,连声埋怨贵头儿为什么不问她一声就上场。 可过会儿贵头儿没“请示”又去跑一百一十米栏。跑过嘛?那么小的个儿。“没有!可是我很能蹦。”贵头儿还有些自信呢。王玉华呢?正好参加跳远去了,没在他身边。 一百一十米栏预赛开始了。贵头儿慌忙去站线。观众们一见一排大个子中站个小矮个贵国清都笑。 哨响!比赛的人们鹿一样奔出,大步跨栏,还真象那么回事。再看他,一阵小碎步冲到第一个栏前,双脚起跳越了过去,整个一个京剧武生动作。哄笑声中他又来到第二个栏面前,想学着人家的样子跨过去,没想到一脚踢飞了横杆。第三个栏他是绕过去的。这时跑的最快的已经撞线。 人们要笑死过去。谁也没注意他是怎么下场的,反正没跑到头。贵头儿很伤心,幸亏有王玉华象大姐姐一样地安慰他。 可后来王玉华“不对劲”了,干活大量出汗!五月份的天气并不热,可她在晒谷场干活时汗珠子直往下掉,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一些女青年还指指点点,悄悄议论。再仔细打量王玉华,发现她从牡丹江探亲回来胖了许多。再傻的人也会发问:她是不是已经怀孕? 是的!五、六个月了。此刻王玉华正用最蠢的法子试图让自己劳累过度而流产。她宁愿相信众人都蒙在鼓里。可能吗? 贵头儿整个吓傻。听到“大姐”告诉他这一切,六神无主。难道他真的不知道男女性交之后会怀孕?而况他们在一起快活了那么多次。即使没从书本上学到,听同伴们讲,看结婚的人们早晚生孩子也该懂。他是不是应该赖王玉华?每次都紧紧地搂着他,而不是阻止他。 这看起来简直象王玉华布置的一个大阴谋。先怂恿无知的贵头儿干越轨的事,有个孩子还秘而不宣,回牡丹江一呆两个月。待回连队后,直到所有的人都看出八、九分时,才把小傻瓜找来。当然,贵国清也没有傻得那么彻底,他所要求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大姐”打胎。 “咱们不能要这个孩子!这可不行!你得打胎!” “太晚了!”王玉华断然拒绝。“孩子已经在肚子里动了!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别那么狠心!”说着一把抱着贵头儿掉眼泪。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贵头儿抱怨。 “我怕!开始时我自己想些法子让自己流产!我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可孩子一动我怕了!”王玉华更紧地抱着他。“咱们结婚不成吗?” “那可不成!我家根本不会同意的!这可咋办呀?!” 两个人发生了争执,王玉华掩面而去。她立即找到老连长王福泉。最终商定的办法是,如果王玉华坚决不打胎,可以带贵国清去一趟牡丹江和齐齐哈尔;两个人都和双方父母见见面,看看家里人怎么说,然而再做决定。第二天王玉华带着贵头儿上了路,连队给他俩一个月的假。 在王玉华的安排下他俩先上了牡丹江。王玉华家人在震惊之余,先是抱怨他俩干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气消了点儿又一致催促他俩立即结婚遮丑,可结婚只是王玉华和她家人的一厢情愿。 “我不能结婚,我们家肯定不干!”贵头儿死活不同意。“还是让她先把孩子流产了吧!” “打了胎她也得和你结婚!”王玉华的母亲怒道。“人家黄花闺女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怀的啥心?!占了便宜就想溜号?!不成!我家闺女只能跟你了!你要好汉做事好汉当!” “可她比我大六岁!” “女大五赛老母!我们家玉华多好的人!肯定会对你好!放心吧!” “可我要是在农场结了婚就回不来了!”贵头儿几乎哭出来。 “现在农场的人都知道玉华大肚子了,怀了你的孩子!你让玉华打胎,又不结婚!人家闺女脸往哪放?!你要是不想干这缺德事就赶紧把事办了!你还说啥‘回不来了’?农场那旮哒不错!尽吃大白馒头!我看比你们齐齐哈尔强!” 王玉华一家人七嘴八舌。她还有兄弟好几个,一个个横眉立目的!贵头儿本是个没主意的人,很快就认做小女婿。当然还有个登记结婚问题。他还不到十九,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只要正正经经地把婚礼办了就行!明媒正娶!”王玉华老工人的父亲算是松口气。“这种事那能干得偷偷摸摸?我这给钱!都农场把婚事办得象个样!” 贵头儿一点头,王玉华一家人皆大欢喜,马上腾出一间房间让他俩住了几天。对外宣称他俩在农场已结婚,现在是回来看看。 但贵头儿家里这关过不去。贵国清父母好久没收到儿子的信,正在着急,忽见儿子领着个大肚子登门,顿时快气晕过去。家里人只有一句话,“绝对不能结婚!孩子打掉!” 贵头儿表现得很坚定,“我们有了孩子,必须结婚!是我愿意的!”这种抵抗并非只是王玉华一家人对他的施压和劝说,他自己也有自尊心。贵头儿父母盛怒之下竟把他俩“驱逐”!并扬言只要贵头儿决定结婚就不要这个儿子。 多么普通的一个“知青”恋爱故事。 王玉华和贵国清只好找个小招待所暂住一夜。那一晚上贵头儿可真愁,王玉华一声不响,“吭哧、吭哧”洗了好多脏衣服。她一直在安慰贵头儿,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贵国清家人竟找到招待所,他们说要和自己的儿子好好谈谈,王玉华无可奈何,挺着肚子目送他们远去。这一去就不回头。上午过去,下午也过去,王玉华在招待所门口望了又望,心急如火,只好硬着头皮去贵国清家去找,刚出门,贵头儿肿着一只眼睛回来了。原来他始终不改初衷,最后挨了老爹的一拳。王玉华当机立断,收拾一下,立刻蹬火车领着贵头儿回了农场。 贵头儿一回到男青年宿舍,人们便对他“开火”,说他是个傻蛋,整个被王玉华愚弄。 “你就得让她打胎!在这结婚你永远别想回齐齐哈尔!” “父母都不要了!到底是你妈好,还是比你大六岁的老娘们儿好?到时候你就会后悔的!” “你还不到十九岁,就一辈子搁这儿?” “我看王玉华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是等生米做成熟饭,最后迫使你结婚!当初她是你的老大姐,你们怎么能干那事?那么多搞对象,找朋友的都干这种事,怎么都没怀孕,就她有了?她简直是预谋!”
“甭管X养的(王玉华)!到时候你就说那孩子不是你的种!”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贵头儿无所适从,连连叹气。第二天早上,人们刚起床,门外王玉华已经端着早饭来叫贵国清一块儿去吃。她嗓门儿还挺亮,挺着肚子颇神气活现。人们都往外瞧。有人冲着贵头儿说:“就说这孩子不是你的种!”众人一起怂恿,贵头儿一跺脚走了出去,径直来到王玉华面前,“我不和你结婚了!这孩子不是我的(种)!” 大家都紧张地趴在窗户上看。只见王玉华两眼发直,惊呆了。贵头儿看着王玉华可怖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就走。王玉华手中的饭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扑过来跪在地上,一把抱住贵头儿的腿猛爬。“你让我可怎么办呀--!”放声大哭。贵国清死命地拖了两步,皱着眉叹口气,停下不动。王玉华也不起来,抱着他的腿死命地嚎啕,屋里所有的人都不作声。 怎么办?还能咋办,结婚呗。 老连长王福泉通过关系给贵国清、王玉华办了结婚登记,又在场区的最东南角找了间空房让他俩暂住。屋里新砌了火炕、灶,新换了门窗,室内装修了一番。王福泉又让大车班拉了好几车柴火,好好烧了两天炕。虽然天气暖和了,炕也得烧烧干。一个星期之后,贵国清和王玉华便搬入了新居。正式的婚礼没太张罗,他俩都不太愿意。所以连队里不少人都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同宿舍的人们因为帮着贵头儿搬家,都知道场区边上的那栋房子。谁要是问起,大家就说:“他俩住在‘台湾’!” 如果把场区看成中国,那他俩住的那间房的位置确实是台湾。可台湾没“解放”呀?大田队的人们是这么解释的,“贵头儿和他‘大姐’代表共产党进驻了‘台湾’!懂吗?” 人们可以在傍晚看见他们小俩口来井台上挑水。从“台湾”到井台要走好长一段路。王玉华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挑着扁担走在前边;小个子贵头儿跟在后面。前边的挺胸抬头,后边的也喜笑颜开。再过几个月只有贵头儿一个人挑水。王玉华给他生个女儿。 孩子刚满月时,贵国清家里来人,把王玉华母女接到齐齐哈尔去住。不管怎样,孙女也是自己家的。那天王福泉从部队农场联系了一辆到县城拉货的卡车。王玉华母女坐进驾驶室。贵头儿蹬在车门边上,很不放心地看着她们。“别担心我们娘俩,我倒真不放心你。”说着顺手把贵头儿的领子整理一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贵头儿的父亲拉着王福泉的手,指着边上的儿子。“王连长呀!我儿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啦!现在就交给你啦!” 王福泉拍着贵头儿的肩膀,“我是干部,是共产党员!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小贵在这旮哒一天,我就要好好照顾他。放心吧!” 要开车了,王玉华把女儿递给贵头儿让他再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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