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宿舍里…… 转眼是我们“六九届”“上山下乡”50周年的日子了。“六九届”就是“文革”开始的1966年上小学六年级的小学生。我是其中一员,当时在北京。我们先是“停课闹革命”在街头晃悠了一年半;而后又“复课闹革命”就近进了中学(大概在1967年底)。在中学里瞎胡闹了一年多便在1969年九月去黑龙江的“北大荒”“上山下乡”(一小部分去了内蒙和云南),我们北京的“六九届”属于“一片红”——一个不留,全部当“知青”,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在那“广阔天地”待了9年多,1979年初才一无所有地回到北京,开始了自己新的人生。现在我早已年过花甲。似乎该说点儿什么?脑子里最先出现的就是当年在青年集体宿舍里的些荒唐事儿。 ………………………………………………………………………… 严冬的一天傍晚,一傻小子喝多了从连队酒坊里偷来的酒,正在大通铺上迷糊,觉的有些人在吵吵嚷嚷。定睛一看是宿舍里的人们正在商量如何杀死一只刚偷来的大花猫。他们把猫吊在门框上,结果猫挣断了绳子。哥儿几个抓着这猫,不知该用什么法子结束其生命。大花猫发出很瘆人的声音,大概预感到了死到临头。 这时傻小子晃悠着过来,“我来。”他拎着猫脖子上的皮,轻轻把它放在地上,伸手告诉周围的人,“把那把木匠斧子递给我。”他一手拿着斧子,一手轻轻抚摸着猫,突然手起斧落。猫头一下子飞到了大通铺的里边。猫瞬间一动不动了。宿舍里的人们都狂笑。猫后来经过红烧被宿舍里的人们吃掉。坏小子们很快忘了此事。 早春时连队里重新安排宿舍,原来的男宿舍给女青年住。男青年搬走后,他们站在新的宿舍前看着女青年们打扫男青年搬出去的宿舍,并忙着往里搬行李。忽然一群女孩子惊叫着夺门而出。一打听,原来打扫卫生时从大通铺下扫出一个干瘪的猫头,样子很狰狞。 自从辽宁省那边的“盲流”在山边建了屯子后(老农民生活实在艰难,自发地偷偷跑到黑龙江“北大荒”各个农场边上自己建立屯子开荒种地。当时称他们为“盲流”),那些“盲流子”有时夜里路过连队会进来讨点吃的东西。一个夏天的深夜,一“盲流子”进了一男青年宿舍。 “有吃的吗?”那汉子怯生生地问。 有个人正好醒了,“吃你妈了逼。”说着顺手从大通铺下绰起一只鞋子砍过去,正打在那汉子的头上。他慌忙退了出去。 下一幕在女青年宿舍上演。那汉子悄悄推开门,灯光下只看见两边的大通铺都挂着蚊帐,女青年们在睡觉。他不会知道是女宿舍,自己靠在大通铺不知该怎么开口。忽然几个在晒粮场干活的女青年下夜班,她们进门一看,怎么,宿舍里有个老农民!顿时惊叫。那汉子夺路而逃,外边“咚咚咚”的飞奔声远去;嗯,是用后脚跟着地跑的。 这时宿舍里的蚊帐内都钻出了脑袋,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说“太吓人了”。原来很多人在汉子进来时就都醒了,但谁也不敢出声。 早上的时候这事儿传到男宿舍。有位上海男“知青”的妹妹正好在那个女宿舍住。他直摇头,“如果那‘盲流子’起了歹心,我看那帮女的谁也不敢动。我妹妹也在那宿舍住,太危险了。” 夜里拿鞋砍“盲流子”的主儿嬉笑着说:“那汉子也许正好掀开你妹妹的蚊帐。他一看,哈,这不是超级大白薯吗,上来就一口。”他在嘲笑那上海“知青”的妹妹很难看。满宿舍的人都忍俊不禁。 夏天铲地的时候,如果距离连队宿舍近,午饭后会在宿舍里休息一会儿。大家都趁此机会睡会儿。当大家正要睡着时,忽然从角落里响起很响的鼾声。那是一位总被同宿舍的人们嘲弄的主儿。人们七嘴八舌地吆喝着打呼噜的人“闭嘴”,并同时从地上捡起几只鞋子仍过去,但无效,而且呼噜声更响。 这时一嘎小子诡秘地一笑,说“看我的”。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捡起“毒气弹”。那是一个碗扣在另一个搪瓷碗上。搪瓷碗里有一点极臭的汤。讲讲来历吧。一个星期前食堂卖炖老母猪肉。连队里有头年老的老母猪不能再生育,于是杀了炖肉“犒赏”干活的人们。“知青”们平日可是很少见到油水的,可老母猪肉实在腥臊,还特别老。那小伙子们还是买来大吃特吃。某君买得太多,吃不下便放在窗台上,没想到一两天后竟发臭。他咒骂着把肉倒掉;但碗也不洗就扔在门口。因为太臭,抱怨者又在上面扣上另一个碗。想想吧,几天后这“毒气弹”的威力该有多大。 这嘎小子来到门边,轻轻把扣在搪瓷碗上的碗拿开,屏住呼吸端起搪瓷碗,悄悄地走到宿舍的角落,说一声“尝尝‘毒气弹’吧”,就把碗往打呼噜者脸上扣去。说时迟那时快,那打呼噜者突然坐了起来,张嘴就咬!大概因为他高度近视吧,看不清眼前的碗;他一下子咬住了碗边,碗“咔咔”地掉瓷。 这真有些意外,嘎小子吓了一大跳,一松手,碗便掉在地上。打呼噜者面目可怖,脸上有几滴碗里的臭汤。他用手一擦,闻到了“毒气”,大叫一声“臭死我了”。跟着他蹦下了大通铺,走了两步,“哇”的一家伙呕吐起来。他抢上一步,抱住嘎小子就要往他身上呕吐。吓得嘎小子大喊“CNM,CNM”,挣脱了便飞逃出宿舍。打呼噜者跌跌撞撞追到门口,扶着门框不断地呕吐,宿舍里的人们见状无不前仰后合。 那天中午是谁也没睡成午觉。 人们常说“酒后无德”,醉了往往会情绪失控,举止可笑。某个晚上宿舍里某君又喝醉了。他先是“豪言壮语”,而后是“胡言乱语”。接下来“骑马”。他跨上一食堂的条凳,说是“战马”;然后用根绳子拴在条凳的一头,并把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就这样骑着“马”在宿舍里乱转。 他一边“骑马”一边发烟。宿舍里的人们每人都发到;而且他是一圈圈的发。宿舍里的人如果告诉他“你已经发给我了”,他便说“再来一颗”。很快,宿舍里的人们手上都拿了好几颗烟,连两个耳朵也夹上了烟。 他闹腾得实在太厉害了,大伙合力把他按倒在大通铺上,脱去衣服,塞进被窝。精疲力尽的他终于昏睡过去,开始“不言不语”。 第二天宿舍的人们看他醒来,便说他头天晚上“骑马”发烟的事儿。这小子完全“断片”了,当时干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时他的好友叹口气,笑道:“哎,我的两条烟都让你给发光了。”这家伙,醉了居然“借花献佛”。 一北京“知青”冬天回家探亲后返回农场。他知道在农场宿舍里的人们多么想吃点好嚼鼓(就是好吃的)。带什么回去才能满足那帮“恶狼”呢?他买来四斤干辣椒油炸了,撒上盐,碾碎,装在两个旧的装饼干的铁盒子里。他想“辣死那帮馋鬼”。 回到连队果不其然,宿舍里的小子们抢先打开他的手提包,把两个饼干盒子拿出来立即打开。哈,炸辣椒!臭小子们纷纷跑向食堂,各买几个馒头回来,忙不迭地把手伸到铁盒子里抓出炸辣椒夹馒头,一个个狼吞虎咽。很快,两大铁盒子炸辣椒见了底。臭小子们吃完馒头夹炸辣椒,满头汗地坐在大通铺上,每人都不停的打嗝,使劲喝凉水。 带炸辣椒的“知青”感叹宿舍里的人们的“战斗力”;忽然,他想起自己还带了两大包味精。他赶紧翻手提包,味精早不翼而飞,被宿舍里吃炸辣椒没吃过瘾的“知青”们夹馒头吃光啦。 在农场,“知青”们最盼望的就是能有顿好吃的;可是食堂好像永远是菜汤和馒头。有次食堂管理员从县城里买来几百条咸鱼。嘿嘿,终于要改善生活了。那天晚上食堂买蒸好的咸鱼,每人一条。那咸鱼也就是用清水泡了一天就上屉蒸了。 鱼咸呀!可宿舍每个人还是把半斤一条的咸鱼都吃了,毕竟是肉啊。吃完很快就叫渴。从井里打来水一缸子一缸子地灌。每个人都喝的肚子“咣咣”响,可还是渴,跟着就是撒尿;接下来又喝水。就这样整个晚上都是不停的喝水和上厕所撒尿,一直到睡觉。 那一夜宿舍的人们都是不断地起来撒尿;一夜都没怎么睡好。有人居然尿了床。 食堂也曾从县城买来过大量的臭豆腐。那也是“美味佳肴”。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食堂都卖臭豆腐。宿舍的人们买来夹馒头吃。吃完之后就用臭嘴互相哈,看谁的嘴更臭。一个个笑嘻嘻,说“没有最臭,只有更臭”。 连队里曾有位主管连长,“知青”们对他印象很好,主要是他同情“知青”。宿舍里的坏小子们有时会偷鸡摸鸭。一天几个家伙正在宿舍里将偷来的鸡杀了拔毛。在大通铺上围着几个脸盆七手八脚地清洗。忽然门打开了,这位主管连长走了进来。他见状一愣,几个正在收拾鸡的坏小子也一愣。只见他头一抬看着天花板说:“哎呀,这顶篷也该修理一下了。”说罢转身走了。想想看,宿舍里的坏小子们对这位主管连长该是什么印象? 可是这位主管连长因“纵容‘知青’当中的资产阶级思想”被贬了(其实是被排挤),调到另外一个农场。他临走前的那段时间已没什么事干,一次郁闷的他到各个宿舍里溜达,看一看。在一男青年宿舍他看见几个人正在打扑克牌赌烟卷,便上前喝道:“看见我来了怎么还赌哪?” 那几个人知道他已无权了,便笑嘻嘻地说:“你还赌呢。”是的,大家都知道他也时不时的在家里凑上个牌桌打扑克赌烟卷。他顿时语塞。那几人笑道:“老连长,你也来玩儿两把吧,过过瘾。”他叹口气,接过牌说:“别给我乱说去,临走我可不想再惹麻烦。”说罢,抽着烟,端起牌认真地甩起来。 宿舍里的男“知青”是性饥渴的。晚上睡觉时总会有人说些老掉牙的色情笑话。这种笑话说第二遍就已经很无趣。一天晚上有一小子说他看见过“操逼”;顿时,大家都来了精神。他说“上山下乡”前,他住的四合院里有对新人刚结婚搬进来。夜里男孩子们偷偷地爬到小两口住的对面房顶上望人家屋子里看。小两口住的屋子的窗子下边是有窗帘挡着的,可上边没有,隔着纱窗能看见里边小两口做爱,因为他们开着灯在床上快活。 “那逼什么样啊?”宿舍里的人们好奇地问。说故事者沉吟了一下说:“太远,看不清。大概有一颗烟那么长。” 剩下的只能由宿舍里的人们想象了。最后有人坏笑,嚷道:“房顶都让你们丫趴房上的主儿给捅成蜂窝煤了吧?” 中华人民共和国进入联合国后,宿舍里的人们最感兴趣的是美国的高速公路什么样。后来大家统一了一个认识:高速公路是单向行驶的。“那有的车开得慢,有的车开得快,这怎么办?” 是啊,这怎么办?大家虽然认同高速公路单向行驶,但对高速公路有几条并行线没概念。某君想象道:“这容易。高速公路每走一阵子,在道边就会有个专门吊车的起重机;开得慢的车在这里就会被吊起来,让后面的车子通过;然后把这开得慢的车放在最后。”好,大家又统一了认识。 下边宿舍人们的想象是这样的:中国进入联合国后,黄华坐的红旗车因为开得慢,总被吊起来往后放。这让黄华觉得有损国格。他使劲打司机;结果黄华的胳膊抡肿了,而司机的头上全是大大小小像土豆一样的包。可是,红旗车就是开得冒了黑烟也开不快。 后来中国的汽车厂悄悄地给红旗车装了十八个气缸,然而还是开不快。最终,红旗车装了日本人制造的发动机,这红旗车才开得快起来。 别笑话啊。我们那会儿怎么会对西方社会有认识?听说美国普通人开车上班还认为是吹牛逼呢。 …………………………………………………… 还有好多好多当年宿舍里的场景,很多情况下自己是恶作剧的主角;就到此为止吧。反正我们当年是“知青”的时候就这德性。我们这些“六九届”啊,有什么知识?所以我坚持将“知青”加上引号,因为当年我们很愚昧。在那个反智的年代不就是宣扬粗野吗? 我是非常幸运的。1980年考上大学,1984年被分在国家机关当公务员。如果不是出国混日子,我可能已经在国内退休,满脑子“义和团”情结。 出国我绝对不后悔,知道了什么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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