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记
我现在能随便读一点书,并且,爱读经典,能看得明白一些深刻的文章,都是拜我早年的读书经历所致。 我很晚才喜欢上书,如今回忆起来,具体的时间,差不多是初中毕业以后了。我的性格不是那种很沉静,很内向的人,打小我就非常外向,和同学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话最多,只要想得到,我就说得出,因此,我的表达能力在喜欢书之前就很成熟,很流利了。 我偏好说一些令人觉得新奇和有趣的东西,好肆意联想,而且,因为家庭父母性格的影响,而喜欢嘲笑人,喜欢讥讽和尖刻的言辞,其结果是,我常常因为言辞而和别人发生肢体冲突,有时,一个班的男同学都得罪光了,没打过架的屈指可数。我就是那样一个人,一个老师眼里的坏学生。所以,老师对我很侧目,常常在办公室给我开小灶,可是,不论什么小灶,都不能使我吃成一个好学生,既乖,又听话,这也好,那也好,聪明,诚实,有礼貌,品学兼优什么的,写得一手好字,在运动场上能表现一番特殊能力,常常被老师夸奖。很遗憾,这些东西对我而言都高不可攀,如同宗教一样神圣,神秘,永远可以幻想,可永远抵达不了。
我在初二的时候,成绩差的简直堪危。我的大哥就代父施教,要我如何如何,必须怎样怎样,甚至要求我写下了保证书,准备将我改头换面。那时的我到处游山玩水,简直就是家里的旅客,吃了饭就没影了,晚上看了电影很晚才回家,常常进不了家门。父亲的脸色十分难看,总是看到他摇头,叹气,生气,铁脸,他没怎么打我,可那脸色看着比打我一顿还难受,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改过自新,也不会去想,那时候会有什么思想啊,每天被有趣的活动和新奇的经历所吸引住,家庭的排斥不过是使这种沉迷陷得更深而已。 有时晚上看电影回来,门关了,敲了半天没人应,或者,恶声声地说死到外面才好,就自己走开,沿着黑暗寂寞的公路,走到一个叫三线的早晨买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大窗口,用木板封锁了,我就缩到那个洞里,抱着双腿,既怨恨又烦乱,感觉到一种伤心难受。 大哥的教育实在是没有什么起色,一来,我的性格非常强硬;二来,我总是游移不定。不过,总的来看,我老实了许多,有些听话了,也能按时写作业了。上课,我觉得自己老在控制自己的注意力,甚至产生种种神秘的联想,这样的感受,我觉得很难受,觉得奇怪,让我很气馁,可也觉得这想法和联想是很好的,是被鼓励的,是积极的,也就忍耐下来。 但是,克服一种来自身体或者说天性的冲动是非常不容易的,也是无法做到彻底的,如今看到自己的女儿完全继承了自己的那种天性,如她非常早地就能说复杂的句子,你能非常明显地体会到她感受现实情境的能力,可是,当她遭受压力时,立刻就发起脾气,大哭大闹,任何安慰,妥协都不起作用,只能等着让她自己平静下来。 有时,这种属于我的早年记忆类似的感受,完整地复制在这个小家伙身上,我就非常的同情,我觉得我不能以我的感受来看待女儿天性中最强烈的表达,而要善待这种看上去很野蛮无理的天性,潜移默化地将它软化,因为,以我的经验,越是压制反而越激生它,强化它,闹到不可收拾了,增加她无谓的伤害和痛苦。 但就读书来说,整个中学时期都没看过什么有意义的书,只是在心里暗暗酝酿了一种读书的欲望,这种欲望,其实很容易消失,因为读书从来不是一种普遍的社会气氛,甚至也不是我的家庭气氛,我的父母几乎是从来也不摸书本的,也许他们认为读书可以成就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就鼓励我学习,争取好分数,而鼓励不行的时候就痛骂和严词斥责,用着讥讽和所谓前途的渺茫来启发我,让我看重这件事。而这也是收效甚微的,整个中学时期,我的成绩只是攀升到中等的水平。有时在比较差点的班级,才显出我是凤毛麟角,到了好点的班级,我还是那个差生,不管怎么努力,基础差的问题总是无法弥补,当然,这也只是基本教育课本的教育,回过头来看,只是一般般,而这个一般般,是我读书的基础,也是我一生阅读的基础,这是没有疑问的。 最初被真正的书籍所吸引是被一些疑问和新鲜感所诱发的,八十年代初,书籍的出版虽然数量多,但品种不丰富,有意思的书很少。看杂志看得比较多,尤其是一些出名人物的小传非常吸引我,外国的有,国内的也有,外国的比如美国的未来学家郝尔曼·卡恩,天才的发明家和数学家福勒等,国内的有质量学家程抱一,还有一些历史上的科学家,文学家传记,如爱因斯坦,爱迪生,尤其使我痴迷,被传记文字里的精神力量所鼓励,思想所受到的震动是难以形容的,也看过艺术家的传记,如欧文斯通的《梵高传》,《巴尔扎克传》还有很多大部头小说如毛姆的《人性的枷锁》,《红楼梦》,《约翰克里斯多夫》,《安娜·卡娜尼娜》,各种科普读物,科幻小说也是我的盘中餐。如凡尔纳的科幻小说里就有几部是看过的。 我住的地方是个比较发达,设施比较完备的煤矿,我父亲所在的单位有一个图书馆。我在那里办了个借书证,可是图书馆只是在星期六和星期日的晚上才开放。借书证不收钱,后来才象征性地收几元钱。图书馆是个令我激动的地方,有好几个大玻璃架子,那架子比我的头还高出很多,书有五层,基本上分了类。这些书架和房间的墙之间隔出一条U字形的人行道,尽头是封住的,有一个门入口。这书房的紧挨着一间阅览室相通于一个办理借书登记的窗口。记得办理登记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是我们单位那时的军代表的老婆。看上去还满严肃,甚至不耐烦,可也不会乱发脾气,印象中还是很不错的。 我真正的阅读就是从这个小图书馆开始的,尤其是暑假,读得很多,几乎把这个图书馆重要,有名,有趣的书都读了一遍。有时一本书在一个礼拜内早读完了,就等着星期六的到来。有时,跑到图书馆还没有开门,就在那里等。也有等了半天也不见开门,失望地走回去的。那时,读书成了我心中最强烈的一种需求,一种热望。不管有没有效,读书都成为了我的一种爱好,一种习惯,一种生活的方式。 我很早就买书了,记得买到的最好的书是《富兰克林自传》,又来被借丢了。我从外地的报纸上看到邮购的书目,就寄了钱去,托我的一个朋友收。记得是两本书,一本是:《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周国平版,一本是丹纳的《艺术哲学》。前边的那本书买到的时候正是我对哲学非常感兴趣的时期,所以读得比较狂热,整本书差不多都划了红杠杠,里面的思想和激情有一种煅烧灵魂的作用,虽然后来觉得有一点空泛,那种不适当的热情让人觉得甚至感到后怕,也就冷淡下来,也许我所读的冷静的哲学书,科学书有某种纠偏的作用,激情虽然使人热情勃发,思绪飞纵,精神高亢,可实际上没有什么具体的价值,远不如理性,严正,洞见深刻的思想来的令人有所得益。看笛福的《鲁宾逊漂流记》看了一大半,然后立刻去看结尾,这样也很有趣。 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书,反正看得不少,但那时还不怎么有意识地去思考问题,进行思想,只是看了个漫山遍野的表象,看了个崇山峻岭的辽阔,看得自己逐渐内省和深沉,把自小的那种外向的个性彻底看成了内向,或者愿意自己外向的就可以是外向的,愿意自己是内省的就可以是内省的,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的自由,而且,有一定的自主。读书,无非就是获得一个自主的精神,没有这样的精神,人的精神就谈不上成熟,也谈不上所谓的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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