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號日本軍隊發動盧溝橋事變,開始全面入侵中國。7月17日,蔣介石在廬山發表了著名的“最後關頭”演說(也就是蔣版的告全國同胞書)。他指出“我們既是一個弱國,如果臨到最後關頭,便只有拚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國家生存;那時節再不容許我們中途妥協,須知中途妥協的條件,便是整個投降、整個滅亡的條件。” "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在那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中華民族被迫發出了最後的吼聲。中央軍、晉綏軍、川軍、桂軍、湘軍、滇軍、黔軍、粵軍、東北軍、西北軍、八路軍等拋開各自之間的恩怨,前赴後繼開上抗日前線,用血肉之軀築起新的長城。
在此之前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後,以蔣介石為核心的中國中央政府就一直在為不可避免的全面抗戰作各種準備。其中有一個例子就是在西康建省,也就是說在最壞的情況下,蔣介石甚至有退到青藏高原上的西康去堅持抗戰的打算。由於中國和日本國力軍力的巨大差距,當時流行的觀點是一旦全面抗戰開打,中國就會迅速敗亡。但蔣介石的高參軍事理論家蔣百里卻不這麼認為,用他的話來講就是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中國是有辦法的”。 蔣百里提出對日戰略的幾項原則,第一用空間換時間,“勝也罷,負也罷,就是不要和它講和”;第二,不畏鯨吞,只怕蠶食,一旦開打就不再局限於某個戰場而是要打全面戰爭;第三,開戰上海,利用地理條件減弱日軍攻勢,阻日軍到第二稜線(湖南)形成對峙,形成長期戰爭。
在中國歷史上,主要由於地勢關係,從南方很難抵擋住由北方而來的進攻。因此,在華北開戰一個月後,1937年8月13日,中國軍隊主動在上海開闢了第二戰場。日軍從此被迫在南北兩線作戰,攻擊的路線逐漸由從北往南變成從東往西。由於中國地勢由東往西逐漸抬升,不利於由東往西的進攻,抗日戰爭逐漸按我方的設想轉變成持久戰。
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中國軍隊不吝犧牲反覆拼搏,用血肉之軀築起長城,“我們的部隊,每天一個師又一個師投入戰場,有的不到3個小時就死了一半,有的支持5個小時死了三分之二,這個戰場就像大熔爐一般,填進去就熔化了!”(馮玉祥語)。由於中日間國力和軍力的巨大差距,中國軍隊在華北和淞滬戰場都沒有能夠守住陣地。但中國軍隊的浴血奮戰極大地消耗了日本侵略軍的有生力量,僅在淞滬戰場就打死打傷日軍5萬人,迫使日本舉國總動員,同時也粉碎了日軍3個月內滅亡中國的速戰企圖。我軍因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最先投入淞滬戰場的中央軍最精銳的德械師基本打殘了。中國空軍在擊落比自身還多的日軍戰機後,自身的戰機也基本損耗殆盡。
分處華北和江南兩地的日本侵略軍於1937年12月在占領濟南和南京後,從南北兩端沿津浦鐵路夾擊徐州企圖連貫南北戰場。中國軍隊在付出了巨大犧牲後,在被稱為徐州門戶的台兒莊取得了重大勝利。台兒莊大捷的主角是原西北軍孫連仲部,張自忠部,龐炳勛部和中央軍湯恩伯部的關麟征52軍。在其後的徐州會戰中最為耀眼的明星則是千里迢迢從雲南開來抗日前線的滇軍,他們的番號為國軍第60軍。我們萬維博友馬黑的外公就是60軍的師長。60軍後來成為共軍50軍,在另一次對外戰爭的朝鮮戰場上又一次立了大功。
我過去只知道滇軍在台兒莊抗日打出了威風,但不知詳情。這一年多來我一直在天涯網跟一個描寫正面戰場的帖子。"關河五十州"著的“正面抗日戰場”在天涯史壇引起廣泛關注,點擊已過500萬。雖然曾兩度被封,並在出版前兩冊書後被禁止公開出版,但托“我們黨”開明政策的福,在網上還能繼續。前幾天剛剛跟完滇軍血戰台兒莊的部分。我把它節選轉帖在下面,跟萬維網友分享。
西南三省,廣西、四川、雲南,都有如假包換的地方部隊。其中,桂軍和川軍都已經上場轉了好幾圈,勇是都很勇,不怕死也都不怕死,不過暴露出來的弱點也很明顯。
桂軍是因為稀釋太過,本來一個軍,編成三個軍,味道還有,卻終究沒有原汁原味的上口。川軍分為兩系,唐式遵系川軍在南京保衛戰前的表現,比桂軍還要好些,然而裝備訓練也只能屬於一般,而川軍的另外一宗——鄧錫侯系川軍雖然在滕縣血戰中與城同殉,但毫無疑問是所有地方軍中戰力最弱的一支。
雲南的滇軍,後來而居上,在徐州會戰中一舉成名。
所謂滇軍,即指盧漢第60軍,共三個甲種師4萬5千人。在裝備上,他們要遠超川軍,除步兵外,還轄有炮兵團、工兵團、機關槍大隊、騎兵大隊等特種部隊,配有從法國進口的迫擊炮和重機槍。
與桂軍出師時,按一比三稀釋不同,滇軍雖然也補充了一些新兵,但老兵仍占多數,均在雲貴高原上經過了四到五年的訓練。
按照原計劃,滇軍本來是要調到江浙,繼川軍之後參加南京外圍保衛戰的。可他們人還沒到,南京就淪陷了,只好折返武漢。南京失守,令老蔣痛定思痛,感到像桂軍、川軍這樣的地方軍,與中央軍精銳主力相比,在實力上還有不小差距,如果倉促間拉上去的話,難以應付局面需要。
於是在滇軍到達武漢後,他便派德國顧問駐軍助訓,教授新的軍事戰術。同時,撥給二十餘輛汽車以及德造手槍八百支,子彈十餘萬發,幫助盧漢又編組了三個補充團,並增設一家後方醫院。
全軍面貌煥然一新,幾乎就接近於德械部隊的標準了。那位德國顧問手舞足蹈之餘,也吹起了牛皮。他說,世界上有三支能征善戰的陸軍,最厲害的,當然是他們國家的德軍,其次是日軍,第三個就輪到你們這支雲南滇軍了。
給老外這麼一鼓吹,盧漢(雲南講武4期)信心滿滿,隨即奉調來到北方。滇軍北調,開始不是往徐州,而是到河南,其角色定位,也僅是二線兵團。剛到河南,李宗仁便將他們拉到了徐州。
滇軍陣勢還未完全擺開,就必須與日軍面對面死磕,這讓“真正的老實人”盧漢叫苦不迭,卻又無可奈何。盧漢一上去,于學忠馬上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大喘氣。在命懸一刻之際,是盧漢救了他,不然的話,邳縣就完了,台兒莊也完了。
那個負了重傷的東北軍連長就是讓滇軍給搭救的,如若滇軍不把他們擋在身後,東北軍必將在運河北岸遭遇全軍覆滅的命運。
現在滿嘴苦澀的變成了盧漢,因為東北軍潰退後留下的這個缺口實在是太大了,以致於一個營送進去後,轉眼之間便不見蹤影。營不行,那就上旅,事到如今,缺口一定得堵上,否則大家全得完完。
滇軍猛將陳鍾書率一旅之眾揮刀猛殺,中彈後一頭栽倒在地,但總算是把黑洞洞的缺口給一把封上了。開上戰場才兩天,就輪到旅長要報銷了,這讓盧漢大為震驚,不由掩面痛哭。哭不是辦法,既然上來了,你就沒法退,非得跟鬼子繼續斗下去不行。
台兒莊戰場地形開闊,長瀨旅團可以大量投入坦克,而滇軍隨身只有一些迫擊炮和輕重武器。迫擊炮打不了坦克,加上臨陣倉促,來不及修築工事,使得日軍重型坦克直衝過來。
這些勇敢的雲南人沒有退卻,更未選擇四散奔逃。所有特重機槍被集中起來打擊坦克,實在不行,就用步兵圍攻這些“趕不走、牽不動的鐵牛”。一個日軍軍官在他的日記中,把滇軍稱為“猴子軍”。
西南諸軍,被稱為“猴子軍”的共有兩,一為廣西桂軍,一為雲南滇軍,前者在國內就如此叫法,而後者卻是在日本人那裡得到了這一稱號。看到坦克到了眼前,“雲南猴子”們不僅不避不讓,反而還成群結隊地爬上去,不斷有人滾下來,又不斷有人攀上去。
一般而言,爬上運動中的坦克並不像登級台階那麼容易,普通士兵都不行,非得挑選出來的敢死隊才有如此身手和膽氣,可是滇軍官兵大多為雲南鄉間子弟,對他們來說,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到坦克車上去,也不過是一縱身的事。
滇軍將手榴彈往坦克的孔洞裡塞,但這種重型坦克的孔洞小,手榴彈大,塞不進去,隨後他們就跳下車,一個個抱着集束手榴彈,滾到坦克前面,轟的一聲,同歸於盡,為的只是炸毀坦克的履帶。見到這種情形,其它坦克也只好扭頭轉向,唯恐遭遇同樣命運。
長瀨旅團使用坦克和騎兵,曾成功地沖亂了東北軍陣形,但當面對滇軍時,除了失敗,還是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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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軍的重機槍陣地,從早打到晚,陣地上僅剩一個負了傷的槍機手。受的傷不輕,子彈從前穿到後,子彈頭都半露在皮膚外面。這個機槍手一邊流着血,一邊抱着輕機槍,從東邊打到西邊,變換了幾十個位置,陣地上幾乎所有的機槍掩體,都被他用了個遍。一個人一挺機槍,日軍卻愣是沖不過去。
等機槍手返回後方時,大家都以為他是來就診療傷的,然而不是,這位是在步兵營交接後,奉命來送請援報告的,若是不為了送報告,他還不會下來。
當有陣地失去時,更是出現了令日軍都為之驚駭的場面。滇軍端着槍,齊聲高唱《義勇軍進行曲》,“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不間斷地向失守陣地發起反擊。
在魯南的平原麥地里,沒有任何工事和遮掩物可資利用,滇軍“起伏前進”,有時匍匐,有時衝鋒,雖不斷有人倒下,然而無人後退,直至陣地重新奪回。
“輕傷不下火線”已不簡單,滇軍的紀律卻是,未經允許,連重傷也不得離開陣地。
日軍在廣播中驚嘆,說自侵華以來,他們很少遇到如此頑強驍勇之敵,百般查詢之後,才知道是“從支那南方開來的蠻子兵”。這聲驚嘆聽在盧漢耳朵里,卻是另外一種滋味,因為他發現自己出現了一個很大的失誤——因對戰場情況估計不足,以為滇軍是二線兵團,竟然把山野炮都留在了武漢。即使隔着電話,他也能聽到前線猶如地震或雷鳴的聲音,那是日軍投過來的如雨炮彈。沒有炮兵,滇軍就只能付出血肉,代價太大了。
在一線,滇軍又戰死了好幾個團營長,前線還出現了“難兄難弟”的悲壯一幕:哥哥將弟弟的骨灰背在身上,然後自己也不幸負了重傷,然而這包骨灰始終帶在身邊,不離不棄,一直到背回雲南。
李宗仁要在台兒莊重擺口袋陣,自然希望滇軍能堅持得越久越好,最好像池峰城那樣守上個十幾天,可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考慮就會大不一樣。把你們桂軍拉上來試試,你能接受這樣“絞肉機”一般的折騰嗎?當然撤退是不可能了,盧漢也不敢如此做法,他只是想換個比賽場地而已。
在台兒莊東南,有一座禹王山。這是一片高地,如能據險以守,豈不是要比在平原上面對坦克有利得多。台兒莊和禹王山均背靠運河,同稱要地,為何不看好台兒莊而着意於禹王山呢?
盧漢座下大將張沖獻計說,台兒莊只是一道磚牆,台兒莊大捷後更成廢墟一片,誰守都困難,禹王山則不同,可以把滇軍擅長山地戰的特點充分發揮出來。
日軍就算攻進台兒莊,只要我們把住禹王山這個要點,揮兵一衝,他最後也守不住,我們到禹王山去,可與台兒莊守軍起遙相呼應之效。
現在盧漢很看重張沖的意見。滇軍三個師,只有張沖師落在後面。落是故意的,因為張沖認為,在運河北岸尚沒有可靠工事可作憑依的情況下,大部隊貿貿然過河作戰純屬冒險行動,十分危險。
其它兩個師原樣不動地照盧漢命令行事,都吃了大虧,唯有張沖師穩紮穩打,損失被降到了最低。聽你的,移師禹王山。
滇軍的光榮史,起源於雲南起義,那是蔡鍔打響反袁第一槍的所在。這位蔡松坡,不光與小鳳仙有過一段足可流傳千年的佳話,還被譽為近代軍神、民國第一流軍事家,在戰略戰術上很有一套。
蔡氏曾對如何與外邦作戰進行過專門研究,研究的結論是要誘敵深入,所謂“俟其深入無繼,乃一舉殲除之”。就在日軍快接近台兒莊時,盧漢向蔡老師學習,終於玩兒了一把絕的。
眼看台兒莊近在咫尺,旅團長長瀨武平喜不自勝,台兒莊是瀨谷啟折戟的地方,這個面子,該由我來幫磯谷師團長找回了。他派出一個大隊為前驅,向台兒莊開進。這個日軍大隊在到達台兒莊東南10里處,一個叫東莊的地方時,發現附近守軍已被完全擊潰。觸目所及,一片焦土,看不到有人存在的跡象。可是他們並不知道,這只是假像,因為滇軍就埋伏在周圍。
之前,日軍對東莊進行了大規模的轟炸,並投下燒夷彈,以消除地面目標。照理,盧漢應該滅火才是,否則部隊都地方呆,但他沒有,而是晚上繼續跟着燒,直到把所有的東西都給燒光了。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連日軍航空兵傳來的情報都表明,此地無守軍駐紮。
那麼,滇軍在哪裡呢,他們伏在麥田裡。德國顧問上的課要派用場了,滇軍在東莊擺出了一個奇門八卦陣。在麥田前,共挖四條壕溝,每條溝長50米,深3米,各溝相距10餘米。日軍的坦克戰車到了壕溝前,必須自動停步,否則蹄子就要陷裡面了。土木戰術若是運用得當,有時比戰防炮都強——麥田裡可以藏人,卻不能藏炮。能進入壕溝的只能是步兵。
距麥田一千米時,日軍大隊忽然槍聲大作,滇軍卻“潛伏不動”。經過前兩日的廝殺之後,他們已經掌握了對手的作戰規律:大動干戈不是發現了你,而是一種火力偵察。沒人還擊,還不放心,在進至五百米時,日軍又神經兮兮地發起了衝鋒。前面連個鬼都沒有,沖什麼沖,其實還是在偵察。鬼子打仗,真是奸到了骨子裡。
兩個虛招之後都沒事,日軍大隊長才揮師前進。50米!紅色報警器咕咕亂響,滇軍伏兵四起,步槍、手榴彈、輕機槍一齊發作。日軍猝不及防,被打得一跳而起,往腳下一看,咦,不是有防戰車壕嗎,快鑽進去躲躲。3米深的壕溝,子彈只能從頭頂呼嘯飛過,豈奈我何。
滇軍為了防坦克,費盡多少辛苦才將這些壕溝挖了出來,如今卻反過來被日軍做了掩體,彼此這麼一抵銷,好象我們也沒占什麼便宜。可是未必。
日軍很快就發現,天下沒有免費的宴席,他們落進了滇軍事先準備的又一個陷井。在麥田的東西兩端,滇軍還另外挖了四條隱蔽戰壕,每個戰壕里一挺重機槍,而重機槍的槍口正好對準麥田前的防戰車壕。慘了,真慘了。日軍拼命往戰車壕里擠,沒想到防戰車壕里卻是個小商品批發市場,批發的商品只有一樣——去閻王殿的通行證。
人多坑窄,重機槍一梭子彈打過去,會象烤羊肉串一樣,一下串起兩三個鬼子兵。
由於隱蔽壕的設計和偽裝做得十分巧妙,即使遭到重機槍猛擊之後,日軍都不清楚這四條隱蔽壕究竟是如何分布的,位置在哪裡。有個鬼子機槍手甚至傻乎乎地將輕機槍架在了隱蔽壕前,結果被滇軍發現後,連槍帶人拖進壕內給整死了。
防戰車壕里屍體成堆,着急慌忙之時,日軍只好以屍體為防護牆進行抵抗。這個時候,滇軍表現得十分鎮定機智。你抵抗,我也不硬沖,就用火力這麼耗你。
滇軍全部從麥田移入隱蔽壕,使得日軍的飛機、高空偵察氣球、高倍望遠鏡統統失效,就算眼珠子瞪出來,也難以把滇軍從地面上分辨出來,他們的大炮自然難逞其技,坦克更是只有在伏擊圈外干着急。
從拂曉耗到上午10點,陷在防戰車壕內的日軍已經被耗到有進氣沒出氣了。時機已到,滇軍把剩餘的手榴彈匯集到一起,官兵匍匐前進,接近防戰車壕時,不管三七二十一,每隔三步扔進一顆手榴彈,童叟無欺,人人有份,就算藏旮旯里,也能讓你分到一杯羹。
東莊之戰,是盧漢率領滇軍過運河後,在台兒莊打得最漂亮的一仗。是役,長瀨旅團被削掉近400人,連大隊長都掛了,滇軍光輕重機槍就繳到30餘挺,而自身僅傷亡不到20人。
這一下長瀨真被打疼了,不用盧漢提示,他就率兵尾追,跟着滇軍到了禹王山下。
現在要論袋底,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一個台兒莊,一個禹王山,而後者又是雙方爭奪的重中之重。滇軍到台兒莊之後三天,也血戰了三天,剛剛走上台,造型未擺,口未開腔,戰事激烈程度就已難以復加,到禹王山之戰開始時,一下子就攀上了徐州會戰的最高峰。
盧漢對禹王山防禦作了精心布置,除繼續在山上山下設置雖無秘密可言,但仍有一定效用的“奇門八卦”外,還把老蔣配給他的特種部隊整體拉了上來。
一共三支特種部隊,他以重炮營壓制日軍炮兵,以野炮營封鎖禹王山通道,以戰防炮直接擊毀日軍坦克。這也算是個威力不小的重火力網了,但從這張火力網中穿過的日軍依然不少,所以禹王山也並不比十幾天前的台兒莊易守。
盧漢用於守禹王山的,是實力保存得較為完整的張沖師。張沖是彝族人,自小就習慣在山寨內外打打殺殺,實為滇軍中的彪悍之將。日人稱滇軍為“蠻子兵”,一定程度上,是因為這支部隊裡面有許多來自雲南“蠻部”的少數民族官兵。
清代文人戴名世在論及西南彝苗時,認為他們往往“居險地”、“性嗜殺”——客觀地說,不“嗜殺”也不行,概因當時的彝苗之人“盛則虐邊民,而弱則邊民亦虐之”。
是欺負別人,還是被別人所欺,全憑自家本事,所以老老少少,全民皆兵,都會兩下子。另外,張沖還有一個素不隱諱的身份,他是綠林出身,以前是干土匪的,刀口舔血,打仗向來都不怕死。
張衝到禹王山後,即將師指揮所設在山腰的一條小夾溝里,此處離前沿陣地僅一箭之隔,同時他還規定,團營指揮所離一線也不得少於二十米。
禹王山是一座才300米高的小石山,這樣的地形實在談不上有多險要。張沖便向盧漢先後要來2萬條麻袋,裝滿沙子,把前沿陣地堆得嚴嚴實實。
正如張沖所言,移師禹王山,是鬼子吃虧,滇軍占便宜,因為後者在山裡作戰的本事,遠非平原上的人們所能及。
看看百年前的戴名世先生是怎麼描述的。不分男女,行步山嶺皆“嬌健如飛,奔馬不能及,棘刺毒螯不能傷”!這算是一般的,“紅苗”還擅長於攀登懸崖峭壁。
“但斂手足,縮身如蝟”,手和腳收回來,縮得像個剌蝟,然後一躍而出,只是吸氣換氣的工夫,轉眼之間,已像猴子一樣到達了他想去的地方。張沖與其部下,很多人皆為彝苗後裔,在山上比日本人更有發言權。
有先天優勢,尚需後天努力,不然還是拿不回漂亮的成績單。張沖說,下面怎麼打,按我們彝族老祖宗的規矩辦。凡受傷官兵,前面中了刀箭,獎勵,說明你是朝前衝鋒才受傷的,後面中了刀箭,就要拿刀砍你的背,因為你是當孬種做逃兵,否則怎麼會讓人打中脊背?
從普通士兵到師旅將官,一律照此辦理。
張沖的勇猛不是莽撞,他懂得用兵之法,並且在實戰中琢磨出日軍打仗的規律:這幫小子喜歡先用飛機大炮坦克拱上一通後,再上步兵。
於是每次交鋒,他都沉住氣,不讓提前開火,直到對方接近前沿,才一聲令下,先以迫擊炮和輕重機槍齊射,然後步兵再衝出戰壕,進行白刃肉搏。
長瀨旅團當然也不是吃素的,在禹王山甚至動用了所謂“紅牆戰術”。先用五門大炮試射,炮彈落地時,就看見山上燃起五點白煙,然後隨着其它炮跟射,逐漸向前後左右延伸,最後小小禹王山就是一片銷煙,完全看不見山的影子了。
白崇禧在後方指揮所觀察後,說這是在打“洋仗”,貨真價實的炮戰,就怕滇軍吃不消。吃不消時,就是禹王山頂失守之時。作為制高點,從禹王山頂可以俯瞰包括台兒莊在內的整個戰場全貌,守軍往後方運個傷員,往前線送些彈藥,來來往往,在頂上能做到一覽無餘。
日軍若在此建立炮兵陣地,無疑可以將我們前線與後方的動脈血管一切而斷。李宗仁打電話給盧漢:無論付出多大代價,禹王山山頂必須即刻收復。接到盧漢的命令,張衝決定親自上陣。
不是還有旅長嗎,那位旅長已經負傷送到後方去了——當然是前胸受的傷。
這個時候日軍大部隊已控制了山頂,滇軍仰面攻擊十分不利,但老天照應,日軍指揮官腦子一熱,讓炮兵發射了煙幕彈。煙幕彈本來是要遮住對方視線的,可是這對滇軍卻並不一定奏效。戴名世在他的《紀紅苗事》中說,雲貴這些地方,“天時與內地異”,氣候特徵跟我們中原內地相比,是不一樣的,尤其在彝苗雜居之地,常常“瘴霧瀰漫,咫尺莫辨”。
滇軍中有很多是少數民族士兵,在家裡時就等於天天在煙幕彈中來去,還怕你這個。煙幕彈奈何不了滇軍,天氣不高興了,它總得找個人捉弄一下啊,於是風向忽然一變,鬼使神差地,竟然把煙幕吹向了日軍陣地。
雲南人既不懼“瘴霧”,也不怕煙幕彈,日本人則是兩者都怕,煙幕籠罩之中,頓時腦袋都暈了。張沖抓住這一可遇不可求的良機,吹起衝鋒號,用較小的代價,就一舉將日軍從山頂趕了下去。
拿下山頂,張沖擦擦汗,如釋重負。盧漢收到捷報後,舉起望遠鏡一看,臉上卻由晴轉陰。什麼收復,你眼睛是不是瞎了,自己看。張沖被罵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腦袋,依言望去,山頂某處真的飄着一杆膏藥旗!原來日軍大部隊雖被擊退,卻還有殘餘分隊未及遁逃,於是留在了山頂。
張沖氣得臉色鐵青。倭寇猖狂,可有虎賁之士,能為我搴旗斬將否?建此奇功者,賞銀五百,官升三級。敢死隊向發現日軍分隊的地點包抄過去。首功之臣是一個警衛員,他在迫擊炮掩護下,用一通手榴彈猛砸,把那杆膏藥旗連同周圍的鬼子兵全給炸死了。張沖當即將他提升為連長。
幾天之後,盧漢向龍雲報告:滇軍傷亡很大,已過萬數,所幸陣地未退一步。滇軍損失慘重,龍雲也心疼,但他知道這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做軟蛋,遂要盧漢“硬起心腸”,千萬不要因為傷亡過多而“動搖意志”。
滇軍死傷枕籍,長瀨旅團也精氣耗盡,可用之兵越來越少。成規模的集團衝鋒已不可能,長瀨改變戰術,竟然學着老西北軍,搞起偷襲來了。
這套東西,滇軍本身並不擅長,所以一開始還常常着對方的道,連團營指揮所都被日軍分隊摸了進去。摸進去的鬼子數量不多,而且其後續部隊被滇軍發現後截斷了,可是你要想把這群“瓮中之鱉”完全解決掉卻也十分之難。
原因是日軍分隊配備了機槍和6門炮,人少其實精悍,加上已為困獸,自然有拼到底的瘋狂,如果用步兵猛衝,傷亡將難以估量。
張衝決定用“神炮手”點它。在《亮劍》中,作為主角的李雲龍曾讓神炮手點對點炮擊,乃至於把日軍一個聯隊長都炸得飛上了天。其實,真實生活中這種好事實在不多,就像面對面拼殺,若是你想用一個獨立團幹掉人家一個大隊,那幾乎是完全不靠譜的事。現實些的,還是點擊“分隊長”這種小角色。
張沖喊來的是一個迫擊炮連的連長,這位兄弟在全軍中以射術出名,緊急召來後朝着師長啪的一個立正敬禮。張沖一擺手:火燒眉頭的時候,你就別來這套虛禮了,快收起來。不來虛的,那就要來實的。
雖然炸的不是聯隊長,而是分隊長,可神炮手連長仍然覺得非常棘手。陣地犬牙交錯,炮擊目標只是一個點,四周圍全是自己的部隊,既要消滅鬼子,又不能誤傷弟兄,我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啊。張沖說我相信你行,送你六個字:膽大、心細、氣定,必能成功。
那位連長聽後,果然沒有貿然發射,而是用望遠鏡反覆測量距離和方位角,並再三進行了修正。一炮過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心。此後,張沖就把迫擊炮推到前面。
你不是要夜襲我嗎,那好,我白天算好距離和範圍,晚上一聽到動靜,馬上群炮齊發,好好地請你們吃頓夜宵。日軍被炸得狼狽不堪,便想到了要掐斷滇軍的指揮系統,讓你們前後脫節,連個發炮命令都傳達不下去。
起先擔負這一使命的不是鬼子,而是鬼子專門訓練出來的軍犬。電話線均鋪在守軍陣地之後,人輕易很難滲透進去,犬卻不然。可是日軍低估了雲南“蠻子”的能量,後者對山地太熟悉了,幾乎就等同於自家院落。“哮天犬”很快被發現,下場不是斃命就是活逮。
這招不靈,日軍又派特工對電話進行竊聽,以便掌握滇軍在山上的布防規律和作戰指令。偷襲戰打到現在,電話竊聽算是最有技術含量的。可是有一天,鬼子特工忽然發現對方在電話中換了一套語言系統,所說的話他完全聽不懂。
他當然聽不懂,因為滇軍已將前線的電話員全部換成了白族士兵。日本人也許可以找到朝鮮語翻譯,卻找不到白族語翻譯,甚至他們有可能都不知道電話里傳來的究竟是哪族語言,自然就抓了瞎。
記得吳宇森拍過一部《風語者》,裡面美軍為了防止日軍破譯密電碼,就徵召印第安人入伍,稱為“風語者”,想不到滇軍早有此例,亦為戰場之一奇觀。
在這場偷襲與反偷襲的反覆爭鬥中,張沖又贏一局。
滇軍據守禹王山,與日軍激戰八晝夜,陣地未有絲毫閃失。在滇軍三個師裡面,張沖師是付出代價最小的,但成果卻不小,整個禹王山之戰,光輕重機槍就繳到了80餘挺。所有戰利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白川義則賜贈的一把指揮刀。
白川是“一二八”會戰中的日方主帥,能夠把他的指揮刀賜人,說明這老小子對所賜之人是很器重的。白川的眼光也許不錯,拿着這把刀的日軍指揮官平野慶太郎大尉,曾多次帶着“日本敢死隊”往禹王山上沖,並且衝到了離山頂僅50米的距離。可惜這名大尉的命不好,臨到頭來還是被張沖給幹掉了。
至此,長瀨旅團剛開始的那股囂張勁頭完全被打沒了,而長瀨也像他的同事瀨谷啟一樣,軟軟沓沓,翻不出什麼浪來了。
滇軍之勇,令一旁的東北軍都佩服得五體投體,直言整個徐州會戰,以禹王山之戰打得最為出色,是“任何友軍不能與之比擬的”,甚至連台兒莊大捷中光茫耀眼的孫湯兩軍團都不能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