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葉限。她的故事傳遍世界每個角落。她溫暖了無數顆無助而又孤寂的童心,她驅散了多少人生的陰暗和厭倦,使人們在逆境中堅信前途的美麗,在貧困中不棄幸福的夢想。隨着迪斯尼登陸上海,這位漂流近千年的中國姑娘終於要海歸了。 日本某大學的中文課堂上,一個學生問中國教師: “老師,您對中國盜竊版權的問題怎麼看?” “你說的‘盜竊版權’指什麼?” “比如說上海萬博的主題曲盜用了日本歌手的作品,中國一些遊樂園偷偷使用日本動漫中的登場人物……。” 這個學生順口說出了一串“事實”。近兩年,日本媒體動不動就誇大有關中國的某些知識產權和版權爭議。許多日本人以為中國幾乎就是個盜版文化大國。 中國教師說:“要想理解中國的盜版問題,應該首先理解中國和版權之間存在什麼樣的關聯。為此,需要知道一些中國文化的背景。這樣吧!我來做個小測驗,看看大家對中國文化知道多少。”緊接着,他提了一個問題:“有一個世界上人人都知道的中國童話,你們說是什麼?” 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說出自己的答案:西遊記、三國、木蘭……。 中國教師笑着說:“童話的主人公叫葉限,雖然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她的故事你們已經聽了無數次了……。” 中國古時候,南方一個領主有個女兒叫葉限。幼年喪母,父親娶了繼母。父親死後,繼母對她百般虐待,並把她精心飼養的一條魚殺死吃掉了。葉限得到神仙的指點,把魚骨找回來藏於屋中。只要向魚骨祈求,金銀財寶美食佳餚都會召之即來。在當地一次傳統節日中, 後母帶着自己的女兒去參加,讓葉限在家看門。葉限等後母走遠了,穿上羽毛編紡的衣服和金銀絲線做成的鞋子也趕去了。後母的女兒認出了她,就告訴了母親。葉限察覺後,馬上離開會場回家。慌亂中丟了一隻金鞋,被一個人撿到。後母回到家,看見葉限在睡覺,也就不再懷疑。撿到金鞋的人把金鞋獻給鄰近海島上的陀國國王。國王派人到拾得鞋子的地方讓所有的女子試穿,終於找出了葉限。葉限帶着魚骨來到王宮,和國王結了婚……。 沒等故事說完,許多學生叫起來:“灰姑娘!” 中國教師告訴學生們:“葉限的故事最早出現中國唐代,十八世紀歐洲人把它改編成‘灰姑娘’的故事。在童話研究家那裡, ‘灰姑娘’起源於‘葉限姑娘’是個常識。只不過一般人並不關注這個學術界的常識罷了。” 一個學生說:“老師的意思是,連格林童話和迪斯尼的灰姑娘城堡都抄襲了中國,所以中國現在盛行盜版也算不上什麼問題。是嗎?” “不,你誤會了。格林和迪斯尼借用了‘葉限姑娘’的故事,這與侵犯版權是兩回事,因為當時並沒有版權的概念。即便有也早過期了。日本從中國引進的文化要素數不勝數,這裡也沒有版權的問題。版權也好,知識產權也好,是一個現代的法律概念,也是一個可以換算成貨幣的經濟概念。誰認為別人盜用了他的版權,他可以去起訴那個人並要求賠償損失。如果有哪個日本公司或個人認為自己的版權被中國某個公司或個人侵犯了,他可以用法律手段去解決。盜版的確算一個問題,但只是個人之間的法律問題和經濟問題。而日本媒體把這個問題解釋成一個民族的倫理道德和一個國家的文化傳統上的問題,這顯然是不正確的。” 師生之間的對話就此結束了。 日本的年輕一代思想比較單純,缺乏自主思考和分析能力,所以容易受外界輿論的影響。在媒體對中國的負面報道鋪天蓋地的環境下,他們對中國形成了很大偏見。日語中有一個俗語叫“パクリ”,意思是盜用別人的東西,類似“山寨”。原本是一個不太常用的詞彙,近來卻成了形容中國產品的代名詞。其實,日本人應該知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個道理。髒水潑的面太廣,恐怕要潑到自己頭上。如果尋根問底,日本自己難免被帶上パクリ國家的帽子。 葉限的故事最早見於唐代的段成式所撰《酉陽雜俎》續集《支諾上》。故事主要流傳於邕州,也就是今天的廣西邕縣一帶。 這個故事一方面反映了人們對於倍受欺凌和壓抑的社會底層寄予的滿腔同情,這種同情化做幻想中的力量使善良的弱者獲得幸福。另一方面,故事主人公的社會地位和生活境遇一夜之間發生巨變,這樣的構思也是以容許這種巨變的文化背景為基礎的。 中國文化里存在着引發這種巨變的土壤。男人能夠憑藉才幹和努力 實現“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似的輝煌。女性則可以有“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的機遇。在古代中國, 女子出身低微而嫁到皇室一步登天的事例並不罕見。比如, 三國里的何皇后出身屠戶, 即殺豬的。她父親賄賂選妃的宦官, 使她有機會被送到漢靈帝身邊, 後來榮登皇后之寶座。她哥哥何進也從一個屠戶接班人搖身變成統領全國兵馬的大將軍。明朝的邵妃曾因家境貧寒被其父賣給杭州的鎮守太監家做雜務,後來得到成化帝寵愛享盡富貴。類似的故事在中國不勝枚舉。 而在嚴守身份制的古代日本, 這樣的佳話卻難以成真。在大正天皇(一九一二年即位)以前, 天皇(女天皇除外)都是一夫多妻。這一點與中國的皇帝差不多。然而,天皇選妃有着嚴格的身份限制。按規定, 天皇的妻妾包括皇后、兩個妃子、三個夫人、四個嬪。其中皇后和妃子必須是皇族出身,其餘的妾也必須是貴族出身。事實上,為了保持血統的純正,古代的皇室多採用近親通婚的方式。如聖德太子的父親用明天皇和母親穴穗部間人是異母兄妹, 兩人的父親同為欽明天皇。到了20世紀八十年代,終於有了平民家女子嫁入皇室的例子。皇妃紀子出身於大學教授家庭,一直居住在普通公寓裡。當時的媒體稱她為“當代灰姑娘”,是從“三室一廳誕生的皇妃”。但此時的皇室只是一種象徵,已經沒有任何政治上的權限。 國內有人把葉限的故事稱為“中國版灰姑娘”,這犯了本末倒置的錯誤。其實,灰姑娘不過是由葉限衍生出來的故事,應該稱之為“歐洲版葉限姑娘。”從葉限到灰姑娘,中間差不多隔了九百年。一六九七年,童話作家佩羅在巴黎出版的作品集裡收錄了“灰姑娘”, 葉限的魚骨和金鞋在這裡變成了現在人們所熟知的仙女、南瓜車和水晶鞋等 “灰姑娘”原素。後來通過十九世紀的格林童話和二十世紀的迪斯尼得以推廣,終於成了世界上無人不曉的美麗童話。 關於中國的葉限童話發展成灰姑娘的脈絡,美國民俗學家Alan Dundes在『灰姑娘::從九世紀的中國到現代的迪斯尼(引自日文版書名「シンデレラ:9世紀の中國から現代のディズニーまで」)』一書中有較詳細介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