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的法国是如何练成的？ 这篇文章首发在《三联生活周刊》。在那里编辑有删节。这里是完整原版。 一、一半在狂欢一半在哭泣的法国 惊心动魄的2012年法国总统选举终于落幕。结果不出所料，左派社会党的奥朗德赢得选举。略微意外的是差距不如所有民调预计之大，仅是51.6/48.4，距50%，奥朗德仅赢1.6%。 我先来描述一下开票过程中几个比较动情的地方。 第一个当然是20点整，公布第一个预计结果是52/48，奥朗德胜出。差距比民调估计的小，但并未小到可能翻盘的1%以下。左派在巴黎的两个集会地点社会党的总部和巴士底广场上自是欢声雷动。而右派的保卫共和联盟的集会地点互助之家的剧场内和门口则是一片寂静。 比预计的早，半小时后，萨科齐就到了互助之家，发表落选感言。要点如下：“希望人民尊重民主当选的新总统。我将一肩扛起败选责任。我非常感谢那些选我做为总统的法国同胞。这样的殊荣我终身难忘。当我准备好成为一个普通法国民众之时，我对法国的热爱已深深刻在心上。亲爱的同胞，我恳求你们记住并理解一件事。那就是我也许无法把你们给我的全部还给你们。” 现场民众高呼萨科齐的小名尼古拉尼古拉，不少妇女热泪盈眶。看见好些条幅上手写“谢谢你，萨科奇”。现场飘满法国的三色国旗。奥朗德到21点左右才从他乡下的家中赶到巴黎社会党总部。前面的街挤得满满当当。他在那里先发表了一个胜选感言，承诺要把公正和青年放在首位。已经到了午夜，我想他是临时增加行程，赶去左派的第二个集会场所，地方宽得多的巴士底广场。因为那里聚集了为数应当超过10万的民众，高呼“我们赢了！”不肯散去。类似场面上一次在法国出现是31年前密特朗当选法国总统之时。那时我还没有到法国，并未目睹那种盛况。 1998年法国在巴黎获足球世界杯冠军的时候，我倒是曾躬逢其盛。深夜里，民众向香榭丽舍大道积聚，人数以百万计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一整天。看来体育的魅力真可以比政治还大呢。 5月8日，是二战停战节。循惯例总统到凯旋门下长明灯献花。这次奥朗德也受邀参加。现场也有好些公众呼喊“尼古拉谢谢你”，气氛感人。 5月9日，萨科奇主持最后一次内阁会议。与会者称，会场气氛十分感人，各部长们向萨科齐致以长时间的起立鼓掌。萨科齐向各位部长表示，他祝愿新当选总统奥朗德“好运”。部长们各领有一个纪念公文包。好几位部长向记者展示萨科奇在包上的签名，称要把这个包传诸子孙。 法国始终分裂成几乎势均力敌的左右两派历史已经十分地悠久。当选总统的得票率永远都是百分之五十几。有54%如2007年的萨科齐就算高票。这次奥朗德一路领先最后也就赢得51.6%。 法国左右两派的差距明显比美国的民主党共和党要大。党派分歧花样也比美国多，有别于英美的两党制叫做多党制。中左的社会党左面还有共产党等好几个更左的派别和绿党。中右的保卫共和联盟右面还有极右的国民阵线。左右之间还有一个骑墙的贝鲁的民主运动。 如果谈到两派各自代表是社会阶层，那自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左派主要代表的是工薪阶层，工人职员，中小学教师，还有公营部门的大批阶层更高一些的员工。还有就是大学和其它部门的受薪的知识分子医院的医生护士。右派代表的是农民、绝大多数的大中小老板，自由职业者，高级干部，私营部门的中层干部。其实也有许多的一般干部、职员和工人投右派的票，否则他们的得票总额怎么到得了48.4%。极左派代表的是年轻人和底层的受薪者。极右派代表的也有很多贫困者，主要是那些认为被外来移民抢去受薪的甚至独立的工作岗位的人。遥摆在中间的多是基层的知识分子，职员阶层。 二、两人政纲比较 萨科奇的竞选口号是“强大的法国”。这个口号可谓精心设计。因为五年来萨科奇内政实在乏善可陈。但外交上则屡有胜绩。 奥朗德的竞选口号则是“改变就在现在”。当然也是抓住了民众渴望改变的心声。 比起左派，右派还是更欧洲。萨氏已经当政五年，一切欧洲正在执行的政策，尤其是关于对抗欧债危机的25国财政公约，更是在德法轴心默-科奇的主持下完成。希腊的破产也是在他们的共同主持下被挽狂澜于即倒。 而奥朗德一上台，第一件外交大事，就是要提出重新谈判这个25过财政公约。这绝对是一件艰难的大事。我当然不认为现行的以撙节为核心的总方略有错。但我也不认为至少向着鼓励增长的方向让几步就一定不对。大概终究还是能够达成一个补台的妥协吧。 关于国内的经济社会政策，左右派都是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能做一些枝枝节节的小小的改动但方向还是不一样。比如萨科奇五年来厉行公务员退休退二补一，在不硬性裁员的情况下把公务员减掉了6万，首先是在教育部门和公安部门。而奥朗德则计划在今后的五年内把这6万公务员再雇回来。 关于钱从哪里来，奥朗德已经有明确的表示，向大企业和富人开刀。比如奥朗德提出年收入超过100万欧元的富人超出100万部分要交75%的所得税。萨科奇也说要那些居住外国的法国人缴交他们因落籍外国少缴的税款。问题是多年以来，由于税务太高，富人和企业逃离法国的现象已经极其严重。这样做是不是很像为渊驱鱼为丛驱雀？ 萨科奇力主收缴金融交易税，严管金融投机。这一点法国的左右派倒是有共识。 萨科奇的确给富人以投资名义减了很多税。左派上台后肯定会把许多的减税名目取消。这样相关的投资，比如用政策鼓励出来的房地产投资自然会下降。到底哪个方向利益更大，还要靠实践时间来检验。 法国的房地产交易，以前持有15年以上可以免交增值税。现在萨科奇治下就已经延长到30年。以后奥朗德想必会走更远。 奥朗德还要向遗产税开刀，要降低免税遗赠子女的限额。一时间引起相当多人的焦虑，纷纷提前行动以规避损失。 关于移民问题，左右派的政策确有相当差距。显然还是右派紧而左派松。所以这次左派胜出让北非的移民兴高采烈。当然勒庞的支持者就痛心疾首了。 奥朗德提出的给外国移民地方选举投票权的主意个人以为并不很合时宜，虽然我是一个外裔。有个长远的大局他恐怕没有想到，就是法国文化的融化力正在下降，许多移民旅居法国繁衍数代之后仍深刻保持祖籍文化而不融入。而他们的生育率远高于法国土著。数十年后，多元文化中法国以外的那些部分可能会占到一个让法国人非常难堪的比例，对此社会党人可没想到未雨绸缪呀。 其实奥朗德接到手的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比31年前密特朗接到手的已经温度不低的山芋不知道烫多少。1983年，我刚到法国，就已经听见社保部门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法国不再富有。”我的老师曾指着街边的乞丐告诉我：“这些都是新穷人。前些年已经看不见这种人了。”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密特朗还是为法国人谋下了太多的福利。最突出的就是举世最长的第五个星期的带薪假（1982年）和欧洲最低的法定60岁退休年龄（1983年）。而全世界大国中最短的35小时周工作制则是社会党的总理若斯潘在1998年送给法国人的大礼。但是这些都是以损伤法国的经济竞争力为代价的。法国人至今不悔。他们一边拼命叫穷，一边却不肯多上一小时班。平均起来，法国人现在每年外出度假一周。剩下四周都是窝在家里。但是如果有人提议少休一周，他们会跳起来和你拼命。我担心总有一天他们会后悔享受得太多。 关于政府高官个人财富多好还是少好。在西方一直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当然各有一番道理。支持富人当官的人说，富人当官自不图钱财，不会贪污。比如自希拉克以前的总统的薪水都很低，基本就是一个荣誉职务。而且不齐家何以治国。一个小家都搞不富，有如何能让国家致富？支持穷人当官的人则说，穷人当官自然习惯俭朴，上行下效，不知可以为国库减下多少开销。而且他们自然容易亲近民众。当然这里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像陈水扁那样的暴发户的确有多得多的贪污动机。富如马英九，自然很难被钱财腐蚀。不过意大利的贝卢斯科尼，可是一个亿万富翁，他也一样腐败。这事真不可一概而论。 三、萨科齐为何败选？ 这次选战，萨科奇从头至尾一直处于被动地位。一路走来，虽然把差距从10%缩小到了3%，终究还是功亏一篑。简单地说，当然还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是他可以推卸的客观，就是并非由他也并非由法国而起的2008年肇始的世界金融危机和2010年开始的欧债危机。我想这最多可以把他如今的窘境的责任拿走三分之二。而剩下的至少要占三分之一的责任就只能由他自己来承担了。 2007年，萨科奇肩负法国人民的厚望上台。五年下来，不能不说是相当地令法国人民失望。 就在他当选的当天晚上，他与富翁朋友一起去那个以豪华著称的福盖餐厅吃饭，把数万为他庆功的民众晾在协和广场上数小时之就久，让人很不是味道。几天之后，他又跑到地中海上与他的另一个富翁朋友游艇度假，就更让世界大失观感。然后就是忙着给自己加工资，更新总统架座，还在飞机上修个鸳鸯浴盆等。都实在让人侧目。五年以来，他的负面新闻始终不断。比如与不愿意与他握手的民众爆粗口，在与民众握手之前取下自己戴着的高档手表，大学生儿子竞选地方商会高职，小儿子在爱丽舍宫用西红柿砸到街边执勤的女警察…… 尤其是在经济危机日益深重，在他要求全国人民勒紧裤带，共体时艰的同时，他依然与富人为伍，高调生活，实在不能不让法国公众大失所望。 至于他的政治经济社会治理，我还是想说，承蒙法国的底子不薄，尤其是与欧洲的除了德国以外的其它邻居，乃至美国相比，他干的还算不是太糟。他力压公共开支，强推62岁退休，都显示了在一个艰难时世，必须有的领袖的强势。他最大的成绩在国际领域，以二流大国的底子，成功地维护了法国的一流大国形象。法德莫-科齐两手相挽，力抗欧债危机，没有抛弃希腊，可算功德不浅。 他的施政当然也有许多过失，比如似乎裁减了过多的警察和教师，不得官心不得吏心也不得民心。他把民众的裤腰带勒得太紧，而自己的裤腰带则一点不勒。如何能让人服气。他到竞选的最后一分钟也不肯宣布显然已经很难属于自己的职位的减薪，实在让人泄气。 法国人选奥朗德，的确有很大程度是因为腻味了萨科奇，说只要他下来，换谁都行。一个要选奥朗德的法国人告诉我：“萨科奇反正不是个好人。奥朗德是不是好人我还不知道。所以我选他。” 竞选过程中，萨科奇也犯了许多错误。比如都到五月一号了，他还会与工会运动抬杠，叫他们“放下红旗，服务法国。”比如他未能与中间派的贝鲁达成任何妥协，乃至贝鲁宣布个人投奥朗德的票。这很可能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四、奥朗德任重道远 看见一些外刊说奥朗德是三无总统：无经验无特点无夫人。大家都知道，他从未担任过部长以上的职务。奥朗德当过最大的行政职务不过是他的家乡不到2万人的图勒市市长。他也毫无外交经验，和现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国领袖都没有过直接交往，也从未到访过中国。作为总统候选人，他实在资历不足。他当过11年的社会党的总书记。其间党内一直七拱八翘。上一届的左派总统候选人罗亚尔夫人是他的前同居女伴。当时人戏称他为罗亚尔先生。他是一个有名的好好先生。法国人称“木”。中文中也有这个词，词义大家都知道。法文意思略有不同，最确切的解释是强悍的反义词。可是现在时事艰难，法国需要的就是一位能杀伐决断的总统呀。不过他的学历很高，他曾在法国三家最顶尖的精英学校学习：法国高等商学院、巴黎政治学院以及国立行政学院，专攻经济和法律。而萨科齐则只读过巴黎政治学院。 左派人士一般而言都比右派清廉，人品更值得信赖。就这一点我对奥朗德和左派绝对敬佩。但他们有许多书生之见，经不住实践的考验。比如要裁撤核电站，问题是以后用什么能源来发电才真正可行，他们从来没有找到清晰的答案。 左派对穷人充满道德当然正确的同情，但始终没有足够明白要“授予渔”不能“授予鱼”的道理。不工作的穷人待遇越好，不工作的穷人就会越多。创造财富的富人的待遇越差，创造财富的富人也就会越少。大家知道富人都往瑞士跑，往美国跑。而穷人则蜂拥来法。 奥朗德上台以后立马要与欧盟和德国重新谈判财政公约，显然是要求放宽财政纪律，以便以刺激经济为由继续赤字财政。但是这个赤字财政总政策已经施行了三十年，问题是解决了还是越积越重？再搞几年扩大赤字的财政，法国就会有更大更多的机会变成希腊。一旦法国的国债利息也飙升到6%，那欧元和欧盟就会彻底玩完。 当然我也看到现在欧盟多国因为厉行撙节搞得呜呼哀哉，民怨沸腾。一条路走到黑也可能引起大乱。放松一点是否反而更好？这都是只有实践时间才能回答的问题。 奥朗德上台后，与中国的关系很可能会有一段比较艰难的磨合期。比如他还未承诺不见达赖。左派更习惯意识形态挂帅，巴黎市府的德拉诺埃就是一个先例。而萨科齐则已经吸取了足够的教训。奥朗德则还得从头适应。 其实这场大选还有一个隐在远远的后面的没有出场的角色，就是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它们是经济全球化的（除了跨国公司外的）最大赢家，而西方国家和民众则是最大输家。问题是在西方当然也包括法国，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都找不出对付这个局势大转换的灵丹妙药。左派右派所争的，只是现在该不该退却而已。右派已经明白必须退。左派则还不肯退。 都在说这回投奥朗德的票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厌恶萨科奇的为人而不是反对右派的政策。那么在萨科奇宣布退出政坛以后，一个月后就要举行的国民议会选举又会出现什么态势呢？从逻辑推理，右派应当可以得到比这次选总统更多的支持。那样，左派就不一定能得到议会的多数了。如果议会多数居然依旧留在右派手中，那就会再次出现左右共治。这当然会对施政的流畅造成不利影响，不符合上次修改宪法的精神。这事现在还不必说太多。再观察一个月，看局势如何发展吧。 五、奥朗德上任三把火 奥朗德已于近日公布他五年总统任期第一年的施政计划日程表。他在5月15日正式就任总统之后，在6月29日以前打算采取以下主要措施。以下是我的相关简要评论（限于篇幅，这里摘引的只是一部分方便评论的条目-用斜体标示）： 内政方面的措施： -国家元首和政府成员的薪俸减少30%。-政府和部长办公室成员签署道德公约和公布个人全部财产。 这两条，绝对值得高度赞赏。这种与民共苦的决心，的确是那些过惯了富日子的右派大佬们做不到的。 -再次重申，奥朗德只在爱丽舍宫办公，依然居住在他在巴黎18区的一栋极为普通的公寓楼中的套房。 在电视上看见保安部门的人士抱怨，这会给他们的保安工作增加很大的难度。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奥朗德还是住在那个“黄金监狱（爱丽舍宫）”中为好。 -通过政令，从今年9月起把开学补助金金额提高25%。 这一条实在有商榷余地。因为在法国可以不劳而获的福利已经太多。福利越多，人民劳动的积极性就越低。这个开学补助现在就已经相当地浮滥，每个孩子两百多欧元，买文具节俭一点根本花不完。无数的家长把这笔补助中的一部分拿去买电器，甚至度假。有人建议发只能用于购买文具的代金券，又被以侵犯消费自由否决。况且，这增加的25%的钱又来自何处？不是又得从那些劳动更多更好的人身上刮出来吗？因为领取这个补助有收入上限。相当一部分的法国家庭是只有出钱的份的。 -通过政令，冻结汽油价格3个月。 哈！法国也要搞计划经济了。这只怕会后患无穷。比如那个油价。一旦定死，那些比如无人售油，或地方偏僻的加油站用特别减价的方式吸引顾客就会失效。而且三个月后，油价铁定猛涨。如果再延长限价期，价格扭曲就会更甚。最后就可能导致更严重的短缺排队。我们中国人难道还不记得以前那个计划经济的万票时代吗？我不明白政府为什么不减那个不会影响市场规律的高额石油特别税呢？ -通过政令，在公营企业内设立最多20个工资等级。 就是说国营企业高管的最高工资不能高于法定最低工资的20倍。大约是月薪21000欧元。 这件事也很可能碍难执行。因为政府的政令只能及于国企。私营企业高管的工资政府管不着。据电视报道，法国有数十位国企高管的工资会被砍掉30-70%。他们恐怕会非常积极地向私企或外企跳槽。在德国、英国、美国，企业高管能拿到的报酬比法国现在还高许多。世界是一个联通的管阵，水流湿而火就燥是无可改易的自然规律。这些有本事管好万人大企业的高端管理人才真的都能坚持爱国理念，不拂袖而去，良禽择木而栖吗？ -发布通函，禁止警察人员“按像貌”执行身份检查，否则以“以貌取人的歧视轻罪”论。 这个决定一定会让警方头痛无比。比如上街临检是不是就只能闭眼手指无差别抽查。比如男人女人各一半，比如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都必须按他们的人口比率分配抽查比率？还是掐表，每隔五分钟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拦下来检查？或者那些看去像教授像书生的人也必须面临和那些看去像流氓小偷的人一样的抽查比率？否者就是“以貌取人的歧视轻罪”？ -法国将在2012年底以前从阿富汗撤军。 这一条倒是不错。不过美国就会更孤立了。而且我听说法国的外籍兵团对此则十分不满，因为他们的饭碗显然要受损。真的是任何政策都无法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呀。 唉！总起来说，左派比起右派真的是更善良更正直也更理想主义。但也真的是更天真更不能面对实际。 六、法国和欧陆模式的病根在于过多的社会主义 选举中吵得最凶的第一当然是经济问题，是就业和购买力，还有债务。第二是治安问题。第三是移民问题。国际问题，比如与中国美国的关系，从头至尾，就几乎未有人提及。 这三个问题，说到底，都是由第一个问题导致。如果经济形势够好，失业率尤其是年轻人的失业率不太高，主要由于贫困导致的治安问题自然会大为缓解。移民带来的就业（抢饭碗）和治安问题当然也是与经济不景直接相关。 那么经济问题的根本在哪里呢？在企业外迁。近20年来，法国由之丧失的就业岗位当有数百万。已经有无计其数的商品门类（比如纺织、制鞋、包箱、五金、手工工具、玩具、假首饰、从小到大的几乎所有的家用电器、电脑、电话……）的生产，已经在法国也在整个欧洲、西方绝迹或近乎绝迹。为什么会这样？罪魁祸首自然是惟利是图的西方跨国公司，帮凶那就是发展中国家的低人权竞争优势了。 这个最大的经济问题萨科奇没有找到解药。奥朗德一样找不到。 现在西方大国只有德国的外贸还有盈余，这是因为只有德国人还保持着严谨的工作态度和量入为出的理财制度。 法国人不愿意放弃他们悠游暇郁的生活方式，既不愿意多工作，也不愿意少消费。奥朗德重新想出来的用借贷投资来带动消费的方式，想让法国摆脱不景气，我看希望真的是十分渺茫。因为问题的实质就是要恢复贸易平衡，就是要法国自己生产出更多的在世界市场上有竞争力的商品和服务。可是法国现在可以投资重新生产哪一样具有竞争力的产品呢？ 要有更多的竞争力就必须降低生产力成本，也就是说劳动力的成本。而这正是法国人无论如何不肯做的事情。 奥朗德想的那些，比如扩大公共教育部门的就业，提高法定最低工资，增加学生开学补助等政策，都并不能增加企业竞争力，不能促进出口，就解决不了法国的困境。钱必须从国外赚来才是法国的真正收入。如果只是通过增加福利来增加民众的消费力，民众靠借贷进行的更多消费的还是会导致更多的进口商品，那么外贸赤字和国家财政赤字就只能继续增加。这如何是一条出路？ 要我来说，欧洲当然也包括法国的生活水平真的是只有降低了。当然是缓慢地温和地以能够承受能够适应的速度降。欧洲的大部分地方真的是已经没有能力维持以前的生产能力也就是生活水平了。毕竟一个国家，一种文明，并不可能长期靠借贷维持生活水平。因为借贷必须越来越多才能些微临时改善生活。而借贷是必须连本带利归还的。借得越多，利息越重，总有一天就会还不出来的。所以中国人说能救急不能救穷。说来也真是可笑，欧洲人穷吗？他们就算是节衣缩食一半，不还比世界平均水平高出不止一倍吗？就是这么困难，他们也不肯延长工时，更不肯降低工资，也不肯降低福利。肯的就是再增加福利。无论国家的财政有多困难，无论增加福利的钱从哪里来。只要给，哪里有理由不要？ 我看早晚有一天，他们得缩短太长的假期，延长太短的工时，降低失业金发放年限，降低法定最低工资，取消无限期工作合同。大体上就是向英美模式看齐一些，法国和其它欧陆模式的国家，就可以赢回一些竞争力，从而延缓实际生活水平继续下降的趋势了。 再往深里刨根，你就会发现，欧洲大陆总而言之是社会主义搞得太多了。这些社会主义当初搞的时候，都是量力而行的。但是没有留有余地，实在是没有想到将来整体长期局面会变得这么糟糕。 这就如同当初美国搞次贷。借贷者偿还能力不够也不管。只想反正房价总是上涨。他还不出来就卖房，总能收回本钱。殊不知，房价也是可以跌的。于是就危机了。 这一点，欧洲大陆已经有一半左右的人认识到。只要右派上台，就都是在竭力收缩。 再往更深处刨根，就会找到民主制度-人民主权理论的漏洞。这个理论和制度把人民的全体假设为道德无暇理智无碍就算犯了错也能及时醒悟。这个制度还假设两党或多党轮流执政的设计就可以保证政治中道而行。 可是事实上那个公众贪欲与资本贪欲联手再加上政府的软弱无能，就是西方当下两度危机的根源。西方的制度可不像有些人描述的那么完善呢。 通常情况下，经济形势好时，民众就可以选左派上台分享发展成果。经济形势差时，民众可以选右派上台，重寻经济活力。问题是今天的法国右派执政已经两届10年。经济却是每况愈下。那么现在换只能是左派。而这个左派所面临的工作不是分享利益而是勒紧裤带。这样的工作，对左派可是不称手哟。 西方包括法国的普选制度都是在那战后的黄金三十年中建立。那个时代，西方经济蒸蒸日上，中产阶级占到总人口的一半以上。投起票来，自然温和稳健。问题是当整体文明态势进入下行通道以后，穷人日增，超过半数。国民投起票来，就会慢慢变得极端。那个时候，普选的民主制度就会陷入真正的困境了。 举个例子：现在希腊议会选举刚完，得票最多的三个党在轮流尝试组阁。如果都失败，按宪法就得重新选举。如果再选出来的议会依然基本如旧，还能一直重选下去吗？或者左派成功组阁，他们拒绝执行欧盟强加的撙节，从而必会失去欧盟的补助，然后就是被踢出欧元区。如果右派成功组阁，那街头的抗争也会无止无休。那又如何是个了局？ 现在西方危机的深度，还远未到触及制度的程度。他们还是有可能熬出来的。不过要想重现二战后那三十年的辉煌，可是太难了。都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中国人再努努力，把西方人的长处大部学来，把自己的短处尽量改掉，那中国享有了两千年的世界一流大国的地位未必就不能重回手中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