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伟论道】西方在叙利亚何以满盘皆输?先简述一下叙利亚现在的局面。是倒叙。 新情况是,美军突然从叙北的库尔德地区撤走。土耳其似乎觉得机不可失,立马进军叙利亚北部边界,要求库尔德人让出30公里安全区。在被美国人抛弃后,库尔德人觉得单独面对土耳其人压力山大,仓促之间不得已立马调换阵营,请求叙利亚中央政府派兵驻守叙北边境。阿萨德大喜过望,派遣军队火速抵达边境。 最新的情况是,俄土叙三方已就叙北边境安排达成协议,库尔德人退兵三十公里,边境交由政府军把守,俄国人则在叙土军队之间巡逻。普京与两方都有很深的交情。由他做中间担保人,自然至少近期内,就不会有叙土之间的战争发生了。 与此同时,俄国和叙政府军,突然开始在伊德利卜大规模用兵。阿萨德总统日前到前线慰问鼓舞士气,似乎想把这被叛军盘踞的最后省份一举收复。 这些事态,都在电光火石般的短短数日间发生。如果伊德利卜的局面真的也能有有利阿萨德政府方面的重大进展,那普京的运筹帷幄,当机立断,真的就可称之为妙到毫巅。 再倒叙远一点。长达八年的内战之后,得到俄国和伊朗支持的阿萨德政府,克服千难万险,居然把得到西方和另一些阿拉伯国家支持的各派反叛军和IS剿灭了95%。现在只剩下西北角伊德利卜一隅之地,还有各种叛军余部在苟延残喘。唯一的心腹之忧是库尔德势力在这场内战中座大,占据着整个叙利亚大约30%的国土。眼看战后,库尔德地区自治已是难以阻止。在上段事态发生后,利亚政府军已大批进入辖区,库尔德人失去了与中央政府讨价还价的最重要砝码,政治自治的前景,陡然变暗。 这个最新事态的最大赢家应当是土耳其。它不会长期占领他要求的安全区。这个安全区对土耳其有两个用处:首先是把库尔德人与边界隔开,这样两边的库尔德人就难于互相勾连了。更重要的一个用途应当是用来安置现在流落土耳其境内的大约200万叙利亚难民。这对土耳其无疑是极重的负担。一旦送回叙利亚境内,自然这个负担就没有了。而他们是叙利亚人,叙利亚自然无法拒绝接受。而且战争既然已经接近结束,那些难民自然哪里来回哪里去,回去重建家园啰。然后就是阿萨德政府,他基本不放一枪,就等于是把库尔德人缴了械,回复了国家的统一。再次就是俄罗斯。普京应当也没有想到,他苦心介入叙利亚内战这么多年,最后能轻易捡到那么大一个西瓜。 除了当事的库尔德人,最大的输家是谁呢?应当是非特朗普的美国莫属。美军那么快地撤出叙北,引起上述一系列变动,从战术甚至战役上来说,特朗普肯定是输家。但从战略上来说,做事凭直觉的特朗普要让美国从多年军事干预得不偿失的中东地区撤出相当一部分力量则应当是没有错的。 特朗普总是说,美国当初推翻伊拉克的萨达姆政权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而那次表面上完胜的入侵,才导致了后面的一连串不幸事件的发生。 美国人后来扶植起来的伊拉克政府统治力严重不足,再加上同样是在西方人支持下才发生的叙利亚内战,才滋养出了ISIS这个为祸世间不浅的恐怖主义怪胎。这是公认的事实。 当然,这个西方人惹下的麻烦,除了让伊拉克叙利亚两国人民直接苦难无边之外,也让西方人,尤其是欧洲人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最明显的就是恐怖袭击和难民流入。 从这里开始,笔者稍微更深入一些地分析一下前因后果,想说明美国和西方怎样一步步地陷入了这样的困境。 事情的源头是2001年的9.11。自那以后,美国就在小布什的带领下,一步步陷入泥潭。 那9.11又是从何而来呢?笔者当然不会为恐怖主义张目,说他们有道理。但笔者想说的是,恐怖主义的诞生,其实西方/美国也是有责任。这个责任就是之前西方/美国的中东政策,过于地偏袒了以色列,让阿拉伯人心中郁积的愤怒无处宣泄。这就是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在那个时段泛滥成灾的主要根源。 9.11发生之时,是美国自柏林墙倒塌以后,一强独大的最高阶段,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如何受得了那等侮辱,要报复实在顺理成章。美国要去攻打庇护本拉登的塔利班也得到了联合国和大多数国家的认可甚至支持。到今天打不下来,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于此不述。 问题是2003年攻打伊拉克理由就不充足了。当时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二个是跟基地组织有勾结。当时的法国总统希拉克领导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全世界反对美国及其少数盟友攻打伊拉克的示威运动。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亲到伊拉克斡旋之事也曾牵动全世界的人心。记得时任国务卿鲍威尔在联合国安理会一本正经地拿出一个装有白色粉末的试管,说是中情局提供的伊拉克拥有化武的证据。普京当时就嘲讽,“那恐怕是一瓶洗衣粉。”然而小布什在国内民意的狂热支持下,一意孤行,还是打进了伊拉克。军事攻势摧枯拉朽,伊拉克军队很快土崩瓦解,萨达姆沦为阶下囚。 但美军掘地三尺,搜遍府库,也没有发现那两项预设罪名的任何确凿证据。于是,在赧颜之下,美国把攻打伊拉克的名义涂改为诛除暴政。然后美军把前伊拉克的整个军队全部解散。重新建立了一个里里外外与萨达姆政权毫无瓜葛的新军队。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大大地出乎了美国人的预料。大批的原来的军官和士兵投身反叛组织,而新组建的军队毫无战斗力。于是,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以北的大片领土陷入战乱之中。反叛势力中,最有战斗力的那就属ISIS了。 现在要插入茉莉花革命了。2010年冬天始于摩洛哥的动乱很快波及了许多阿拉伯国家,在埃及造成了穆巴拉克政权垮台,在利比亚、也门和叙利亚引起了内战。这些动乱,因为都发生在原来的权威主义国家,都得到西方国家的热烈支持。其中在利比亚和叙利亚,西方国家则亲自下手,武力介入。在利比亚,在西方的大规模空袭支持下,卡扎菲最后被叛军杀害。而利比亚直到今天,仍在动乱之中。到得今天,除了在摩洛哥似有一些良性的后果,在其它国家,都演变成了阿拉伯之冬。其中埃及在穆斯林兄弟会出了一任总统之后,大权重回军方手中。在也门,内战没打完,又陷入了和沙特阿拉伯之间的外战。 现在,我们要回头去讲叙利亚的故事了。2011年,叙利亚发生政治骚乱,骚乱一方显然也使用了暴力,政府武力镇压,毫不留情。没有疑问的是那里有数百人丧生。各方的责任大小这里不探讨。反叛军在各个不同的内外背景之下,主要是在西方各国的支持下,分裂为众多派系,各自与政府军争斗,然后互相争斗,同时又与乘乱从伊拉克打过来的IS争斗。局面一度极为糜烂,阿萨德政权岌岌可危。后来,普京领导的俄国瞅准时机,武装介入,拯救了阿萨德政权。这是西方人没有料到的最大变数。近些年来,阿萨德的政府军越战越强。到如今,局面就回到了本文开头描述的状态。 那么西方介入利比亚内战和叙利亚内战的理由是什么呢?当然是诛除暴政。私下的理由呢?当然还有追逐各种地缘政治利益。 现在的问题是,这两个目的达到了吗? 先说利比亚。卡扎菲显然独裁,但是在他治下,利比亚和平繁荣,人均GDP,社会福利,在非洲名列前茅,是事实吧?出现了反叛军,西方有三个选择。支持政府,支持叛军,两不相帮。不幸的是西方人选择了最糟糕的第二项,而且是粗暴地用武力选择,于是卡扎菲死了。 当时笔者就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无政府主义比极权主义更可怕》。不幸而言中,直到今天,利比亚依然处于无政府状态。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至今看不到隧道的尽头微光。那么西方得到了地缘政治利益了吗?可惜的是,除了不再受到阻挡的撒南非洲难民跨海长驱直入(所幸还在每年万计的数量级)以外,笔者实在想不出欧洲人得到了什么。 那么叙利亚呢?由于内战延绵,比起利比亚,损失更是十倍以上的惨重。根据《维基百科》上已申明只是大概的数据。八年内战,叙利亚死亡47万人,受伤170万,流离失所1090万,难民远超400万,其中流入欧洲的超过100万,流落周边国家土耳其、黎巴嫩和约旦的约300万。回头想想,是忍受最初那数百人的伤亡,还是付出此后的这些代价合适? 如此代价,那么西方人得到了什么地缘政治利益了吗?笔者看见的是,这种利益几乎被普京整锅端走。美军撤到伊拉克,伊拉克人说,只能过境,赶快离开。欧盟支持的那些叛军,包括那个臭名昭著的白头盔,很快就要绝种。欧盟失去了抓手,也会同时失去发言权。非西方的俄、伊、土三国,成了对叙利亚事务有实际过问权的唯三外国。其中俄国与三国都交好,实力又最强,显然成了大当家。西方人真的是满盘皆输呀! 笔者真的不明白,愚钝如本人都能洞若观火地看出,假设阿萨德一旦被灭,叙利亚必是利比亚第二,生灵涂炭,不知将伊于胡底。连带着,欧洲不知还将收获多少难民。那么聪明的西方人真的看不出这一点?如果不是阈于意识形态,脑袋瓜子进了水,怎么可以相信:“民主”的、动乱的利比亚,也好过专制的、稳定的叙利亚? 然而,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西方人已经做了无数次,以后很可能还会继续做。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笔者想来,还是西方人以前强大的历史太长,二十年来的衰退还不够让他们清醒到放弃以为可以予取予夺的习惯。 当然特朗普退得太过仓促草率,这也并不符合西方的利益。但是他认为,鉴于中国的崛起和俄国的复苏,美国/西方和“各路小流氓”继续缠斗已经完全不合时宜。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全力以赴,转变姿态,以应付和中俄之间的大国竞争。从美国/西方的利益看去,这个决断想必也没错。许多人看见特朗普的各种胡搅蛮缠,却看不见他的这个战略认识何等清醒,是不是也太糊涂? 美国的这种战略转变对中俄当然是一个重大利空,但中俄也明白,这是在他们崛起/复苏的途中所必然面临的考验。特朗普的上台只是加速了这个转变的进程。继续谈论这个转变,已经离题,就此打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