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北京,摆摊儿做小买卖的多,走街串巷的小贩更是不计其数。那时还不叫“售货员”、“师傅”之类的,一般是你卖什么,就管你叫“卖xx的”,例如“卖菜的”、“卖包子的”、“卖糖瓜儿的”、“卖刨冰的”,“卖糖葫芦儿的”,“卖票的”等等。对于其他行当,称呼中也往往带个“的”字,例如“剃头的”、“拔牙的”、“焊洋铁壶的”、“打小鼓儿的”、“拉洋片儿的”、“锔锅锔碗儿的”,等等。
上面列举的这些行当儿,有些一目了然,有些则需要一点解释。
“卖糖瓜儿的”卖的不是新鲜瓜果也不是蜜饯,而是一种用麦芽糖制成的球状食品,上面刻有香瓜那样的线纹,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时祭灶用的。此物甜而粘牙,人们相信灶王爷吃了它上天汇报时就张不开嘴,说不出这家的坏话。其实“撤供人吃”,这玩意儿最终还是被小孩儿们吃掉完事。除了糖瓜之外,他还卖一种二寸来长的麦芽糖棍儿,一支就可以让孩子们又玩又吃,把玩很长时间。
“刨冰”是旧时北京夏日的一种冷食,做法是在冰块儿上用一种特制的刀具刮出碎冰渣儿放进碗里,然后倒入香精调好的糖水,就可以吃了。三伏天吃点冰凉的东西本来是好事,可是那冰实在不敢恭维。在没有人工制冷技术的年代,那冰块儿是数九寒天从结冻的护城河里挖出,放到很深的地窖(冰窖)里存着,夏天时取出来用。我小时候常看见马车拉着大块儿冰进城。那些冰块儿上经常看到水草和泥土,这样的东西做成刨冰直接入口,实在是太脏了。相比之下,什刹海一带有所谓“冰盏”卖,是把切碎的瓜果放进小碗里,用天然冰镇着,吃时只吃水果不吃冰,这就卫生多了。
“卖票的”可以是卖门票、戏票、火车票的人,但更多时候是特指公共电汽车上的售票员。过去干这行儿的都是男的,通常背一个票夹子,里边装着车票和钱。车票按路程远近分成几种价格,以不同颜色区分,一摞摞的都绑在一块小木板上。卖票的在车厢里前后走动,不管车里有多挤,他们也能从人群里钻来钻去,嘴里不停地叫着“买票!”。这时坐车的就会把钱递过去说:“买票,到XXX!”卖票的便从票夹子里掏出小木板来,用红蓝铅笔在一张车票上划一下撕下来,然后连车票带找的零钱一起递过去,很利索。卖票的精明得要命,谁在哪儿上的车,买没买票,在哪儿下车都记得一清二楚,想蒙他可没门儿。后来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于是有了女售票员。记得车到站时,总看到梳着短辫的售票员从前门儿挤下来,查看下车人的车票,然后又跑到后门儿,把挤成一团的人推上车,最后自己也挤上去高喊一声“关后门儿”,有时连票夹子都会被车门夹住,真不容易。
我从上小学时起就在理发店理发,但说起“剃头的”,一点儿都不陌生。三伏天儿午睡醒来,在蝉鸣之中经常会听到墙外裂帛般“哧啦”一声,就知道剃头的进胡同儿了。余生也晚,没赶上“旧社会”,那种“一头热”的剃头挑子是无缘见到了。据传那种挑子一头儿挑炉火,一头挑板凳儿,故而说它“一头热”。炉子这头儿还有个竖立的“旗杆”,据说是当年满清入关后挂“留发不留头”的人头用的!我从小见到的剃头的,就是背个装理发工具的布口袋,手里拿着一个一尺多长像音叉那样的铁家伙。拿一个大钉子塞进“音叉”的两臂之间向上一挑,就发出“哧啦”一声,以此来招徕顾客。这些剃头的只给男人剃,也不讲什么发型,最拿手的就是推锃光瓦亮的“大秃瓢儿(光头)”。
北京人管铝制品叫“钢精(读成”钢种”)”,例如“钢精锅”等。“洋铁壶”则多指铁皮制的烧水壶。“焊洋铁壶的”就是修补破锅漏壶洗脸盆儿的工匠。如果只是小漏洞,他会给焊上;如果底儿上漏洞太多,他就给换个底儿。修完了还真不漏,可以再用一段时间,为升斗小民节省一点儿开支。有个笑话,说是一对夫妻吵架,吵着吵着动了手,那女的把一个痰桶(也叫“痰盂儿”)扣她爷们儿头上了。痰桶这玩意儿嘴儿大、肚子粗(读成“憨”),但是脖子那一圈儿比较窄,一旦扣到头上,想摘下来可没那么容易。俩人顿时傻了,架也不打了,赶紧出门叫辆三轮儿直奔急诊室。不料那里的大夫一瞅,就说“治不了这个”。幸亏医院外边儿有个焊洋铁壶的,他们又赶紧往那儿跑。焊洋铁壶的拿出一把剪铁皮用的大剪子,把痰桶剪了个大口子取下来,总算是救了一难。
有人听到“打小鼓儿的”这个名称,可能会以为是京剧场面(伴奏的乐队)里用单皮鼓打鼓点儿的那位(俗称“打鼓的”),其实不然。别看只多了一个“小”字,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当儿。话说清朝覆亡以后,八旗子弟的“铁杆儿庄稼(朝廷定期发给的钱物)”没了着落。他们之中,有本事和体力的出去打工挣饭辙,剩下的人就只好靠典当度日,把家中的古玩字画珠宝等都拿出来卖了,换点儿嚼谷儿(食物)。“打小鼓儿的”这个专门收购旧货的行当儿也就应运而生。“打小鼓儿的”行头很简单,身上披着一个褡裢,手中拿着一个直径寸余的小鼓。他们走街串巷时从不吆喝,鼓声一响,自有愁眉苦脸的主顾从大宅门儿里走出来。后来,好东西卖完了,“打小鼓儿的”也逐渐被“收破烂儿的”取代了。
“拉洋片儿”似乎是受了洋人的电影、幻灯的影响而发展出来的一种“音像艺术”:演出的道具是一个四周有小圆窗口的大木箱,里边备有光源。洋片儿其实是画片,拉洋片儿的在箱子的一端拉来拉去换片儿,观看者花些零钱就可以通过小窗口往里瞅。一般一个故事由几张片子组成。看完了如果还想看,就得另交钱了。天桥一带最着名的拉洋片儿的是“天桥八大怪”之一“大金牙”。据传此人嗓子特好,一边拉片一边唱,可以吸引很多人来看。天桥那些杂耍、说唱艺人过去主要集中在今天天桥南大街路西,永安路和南纬路之间的地带。等到我记事时,天桥已经很冷清,很多艺人也老了不来了。所以,我小时候只看过一次拉洋片。记得从小圆窗看进去,只见两个古装仕女站在一个亭子前边儿。拉洋片儿的“依哩哇啦”地唱着,可是我又听不懂他的词儿,所以最终也不知这是什么故事。最奇怪的,是那亭子顶上居然插着一面五星红旗!现在想来,那俩女的可能是《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和丫鬟,可那五星红旗又是怎么回事儿?
最后说说“锔锅锔碗儿的”。北京的孩子们玩儿的时候经常模仿和恶搞市井的吆喝声,例如“磨剪子勒锵菜刀”,“冰棍儿败火,拉稀别找我”等等,“锔锅锔碗儿锔大缸”也赫然在列。“锔锅锔碗儿的”是那些专门修补陶瓷制品的手艺人,我小时候还能见到。一个大海碗摔成了两半儿,拿给锔锅锔碗儿的修理。只见他先把这俩半拉碗按断茬对好,然后用线绳把它们固定,夹在两腿中间。接着他拿出一只小钻头来,两只手牵动钻头上的绳子使其快速转动,在裂缝两边钻出几对小孔来。最后,他取出几个铜锔子钉入小孔,就大功告成了。由于年代久远,已记不得他是否还要在裂缝外抹一点“腻子”以防漏水了。写到这里,想起一个有关“锔锅锔碗儿锔大缸”的传说:
北京阜成门内有一座名为“妙应寺”的喇嘛庙,庙里有一个巨大的藏式佛塔,据说是全国最大的。因为该塔通体洁白,民众遂称妙应寺为“白塔寺”。传说那白塔下面镇着“海眼”,一旦倾覆,京城人皆成鱼鳖矣。有一天,人们发现白塔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不禁惶惶不安。这时街上来个老头儿,嘴里吆喝着“锔大家伙!”有人拿出碗来,老头儿一看说“太小太小!”拿出面盆,老头儿还是说“太小太小!”,最后有人搬出大水缸来,老头儿还是喊“太小太小!”于是有人跟老头儿逗闷子,指着远处的白塔说:那是个大家伙,您能锔吗?老头儿一看笑了:这还差不离儿!是夜雷鸣电闪,风雨交加,人们都很害怕。第二天早上风停雨住,人们出来一看,嘿!碧空如洗,白塔巍巍。那裂缝已经修好,上边儿钉着几个大锔子!
人们都说,这老头儿是鲁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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