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不懂德語的歷史學家不是好書法家。兩天前,萬維大書法家七分就用德語給我們介紹了一部歷史研究天書:Eine kurze Geschichte der Menschheit。 海天恰巧識得這本書,受到其中很多思想的影響,而且近來剛好讀到作者尤瓦爾·赫拉利接受英國《衛報》的長篇訪談,回答了各界讀者一些五花八門的問題,頗有意思。擇其精要尤其是跟科技相關的問題,摘譯幾段掛在核桃樹上。因為這裡講的,真是句句關乎科學的要害。
尤瓦爾·赫拉利:我們所知的智人將在一個世紀內消失
來源:英國《衛報》 摘譯:海天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智人(Sapiens)》,副標題是 “人類簡史(a brief history to mankind)”,呼應霍金的傑作《時間簡史》。書的開篇,赫拉利以清晰而扣人心弦的筆法,勾勒出宇宙的濃縮發展史,以及本書的中心思想:認知革命,農業革命和科學革命,如何影響了人類和其他生物。
這個開篇牛得一塌糊塗,而本書幾乎每一頁都是如此。《智人:人類簡史》一書在世界範圍內得到了廣泛讚譽,但是也有一些批評家認為它(的立論)過於橫掃一切了。也許是吧,但是被掃蕩其實也是一種智慧上的喜悅。 這本書的中心立論是,共同相信虛構/虛擬概念的能力,使智人取代了尼安德特人之類的對手,成為最成功的人類。赫拉利認為,宗教,國家和金錢,都是促成大規模實現協作和組織的人類虛擬概念。 《智人:人類簡史》這本書最初於2011年以希伯來文出版,三年後被譯成英文,成為國際暢銷書。它以看似毫不費力的學養,涵蓋了許多學科,匯集了對歷史,人類學,動物學,語言學,哲學,神學,經濟學,心理學,神經科學等方面的敏銳認知。 這本精深而宏遠的書的作者,卻是一位年輕的以色列歷史學家,其學術職業生涯直到彼時,一直在中世紀軍事歷史研究的深潭中波瀾不驚。《智人》是基於赫拉利教授的一門世界歷史入門課程,是在資深同事推辭後他不得不接下來的任務。據說以色列的主要出版商最初對書稿並不感興趣,沒有人聽到一顆國際學術明星的召喚。 去年,赫拉利的續作《神人(Homo Deus):明天簡史》(國內譯作“未來簡史”)在英國出版,成為又一大暢銷書。它就《智人》中探索過的許多主題繼續展開探討,特別審視生物技術和人工智能創新對智人的可能影響,認為它們或許預示着新的仿生或半計算機化的人類模式即將開啟。這同樣是一本令人振奮的書,讓讀者深入了解身份認知,意識和智慧的問題,了解一個全面自動化了的世界將呈現給我們什麼樣的選擇和困境。
現年41歲的赫拉利生長於以色列海法的一個世俗猶太人家庭。他在耶路撒冷的希伯來大學學習歷史,並在牛津完成了博士學位。他是素食主義者,每天冥想兩個小時或者更久,說這有助於他專注於思考真正重要的問題。他和他的丈夫一起住在耶路撒冷郊外的一個農民合作社。他說,身為同性戀幫助他質疑收到的意見。 “沒有什麼事情應該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即使每個人都那麼認為。”
讀赫拉利的書的一大樂趣,是他不斷地明確或隱蔽地要求讀者,思考我們知道什麼,和我們認為我們知道什麼,而對所謂的時髦立場不屑一顧。他寫作和說話的方式好像一個沒有被質疑所困擾的人。如果這樣讓他聽上去很傲慢,且讓我來澄清一點:他的結論都是在經過大量的研究和沉思後得出的。他說,他總是讓證據來決定自己的想法,而一旦他說服了自己,便不會放鬆他說服讀者的努力,用Jared Diamond的話說,“語言生動,令人難以忘懷”。 赫拉利是一個才華橫溢的解釋者,總是準備有生動的軼聞或難忘的比喻。因此,人們更容易視他如一個全能的先知,而不是一個歷史學家。 我們(《衛報》)邀請了一些知名人物和普通讀者,向赫拉利提出問題,其中許多問題都跟道德或倫理相關,尋求未來應該做什麼的答案,而不是關於已經發生的事情。但是這個以色列人似乎習慣了這個角色,很高興地盡力作答。他是一個關於遙遠的過去和不久的將來的歷史學家,也刻劃出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全新學科。這是這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多元思想者所取得的一項非凡成就。
問:我們正經歷一個快速的全球化過程。將來會變成只有一種全球文化嗎,還是會保留某些刻意的人為部落?
答:我不知道這是否會是刻意的,但我認為我們可能會只有一個系統;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將只有一個文明。從某種程度上講,已經是這樣了。在全世界,國家的政治制度大致相同。在世界各地,資本主義是主導的經濟體系,科學方法或全球觀是人們了解自然,疾病,生物學,物理學等等的基本世界觀。不再有任何基本層面的文明差異。 問:環境退化是否真的有可能逼停技術進步? 答:我認為恰恰相反,隨着生態危機的加劇,技術發展的壓力將會增加而不是減少。我認為二十一世紀的生態危機在加速技術進步的作用上,將類似於二十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如果情況還好,人們在進行人類遺傳工程開發試驗或者用人工智能控制武器系統這一類的過程中,都會小心翼翼。但是,如果遇到嚴重的危機,例如生態環境退化,人們就會試圖嘗試各種高風險高收益的技術,以期解決問題。你會看到類似二戰中的“曼哈頓計劃”這樣的項目出現。 問:你說過動物養殖可能是“歷史上最嚴重的罪行”。你有什麼建議能幫助終結這宗罪嗎? 答:我們最好的機會是所謂的細胞農業或者說清潔肉,意思是從細胞而不是動物身上獲取肉類。假如你想要一塊牛排,你只需要讓細胞長出一塊牛排,用不着靠養牛再宰牛來得到它。這可能聽起來像科幻,但已經是現實了。三年前,科學家們用細胞創造了第一個漢堡肉餅。是的,做那個漢堡花費了30萬美元,可是新技術開發總是這樣的。到目前為止,2017年,根據我所知,造價已經低至每個漢堡11美元。研發人員期望的是,通過足夠的投資和適當的研究,我估計大概10年左右,他們可以將價格降到低於生畜屠宰的漢堡。現在離你在超市和麥當勞見到它們還有一段距離,但我認為這是唯一可行的解決方案。我是個素食主義者,我儘量避免肉類和其他動物產品,然而我並不幻想說服其他數十億人完全放棄肉食和牛奶之類。但是如果我們可以從細胞中製造它們,那就很好。它將具有巨大的生態效益,因為可以減少今天大規模動物養殖所造成的巨大污染。
人類食物的未來?Mark Post 教授展示全世界第一塊實驗室製成的牛肉漢堡 2013年8月,倫敦
問:在未來的人工智能,人工生命和長生世界中,道德將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向善行善的願望,是否還能激勵那個族群中的大部分人? 答:我認為道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重要。隨着我們獲得更多的力量,我們用它來做什麼這個問題變得越來越重要,而且我們非常接近真正具有創造和破壞的神聖力量。整個生態系統的未來和生命的未來真的在我們手中。如何運用這種力量,這是一個倫理問題,也是一個科學問題。 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幾個行人跳到自動駕駛汽車前面,汽車必須選擇,比如說是殺死那五個行人,或者轉向一旁殺死自己的車主,那麼將會發生什麼?現在就有工程師在生產自動駕駛汽車,他們需要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以我沒有任何理由認為人工智能或生物工程會使得道德變得無關緊要。 問:看了你的《Homo Deus明天簡史》之後,我開始懷疑我們為什麼要那麼心甘情願地引領一個將逐漸把我們變得多餘的未來。我們是痴迷進步的唯一動物。我們是否應該抗拒那種將未來等同於不可避免的技術進步的觀念,而創造一種不同的未來主義呢? 答:你無法遏制技術進步。即使一個國家停止研究人工智能,別的國家仍會繼續。真正的問題是如何運用這項技術。您可以使用完全相同的技術來實現非常不同的社會和政治目的。回望二十世紀,我們看到使用同樣的電力和火車技術,你可以創造一個共產專制或者一個自由民主體制。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也會一樣。所以我認為人們不應該專注於如何阻止技術進步,因為這是不可能的。相反,問題應該是如何使用新技術。在這個方面,我們仍然有很大的力量來左右它的方向。 創作這些拉斯科洞窟壁畫的心智,跟我們是同類嗎?
問:你生活在世界上一個被宗教虛擬概念所塑造的地區。你認為什麼會先發生,智人拋棄宗教虛構,還是以色列-巴勒斯坦衝突得到解決?
答:現在看來,似乎智人在以-巴的政治衝突得到解決之前就會消失。我認為,我們所知道的智人,可能在一個世紀之內就會消失,不是被機器人殺手或類似的東西所毀滅,而是被生物技術和人工智能改變和升級成別的不同的東西。這種變化的時間尺度可能就是一個世紀。到那時候,巴- 以衝突很可能還沒有得到解決,但肯定會受到它的影響。 問:西方的反智主義正在崛起嗎?如果是這樣,反智主義的崛起與自由主義的衰落之間有關係嗎? 答:我不確定反智主義是不是在崛上升。它肯定是在那裡,也一直在那裡,而且我也不確定現在的情況比20世紀的50年代,30年代或者19世紀中期更加糟糕。是的,這肯定是一個問題。我想說這其中反科學的成分比反智更多。因為即使是最狂熱的宗教原教旨主義者,他們也是知識分子。他們對人的智慧太重視了。很多宗教狂熱的問題之一是把人類智能的創造看得過於重要,而對外面世界的實證證據的重視卻太少了。 問:你對世界最擔憂的是什麼?你又在做什麼來應付這種擔憂呢? 答:有很多不同的問題,我不知道其中哪一個是最大的問題。目前,由於人類擁有的巨大力量,也許最大的憂是人的盲目和愚蠢。我們在很多方面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物種,但是當我們在做重大決定時,我們有時有犯下可怕錯誤的傾向,而且我們現在所處的情況,並沒有留給我們犯太多錯誤的空間。當我們獲得越來越多的力量時,做出一個愚蠢選擇的後果,對我們自身和整個生態系統都是災難性的。所以這是令人憂慮的一個重大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