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難忘的曲奇餅乾
特有理
2013-8-11
曲奇餅乾現在並不是什麼稀罕物,除了經典和傳統的印記外,似乎並沒有什麼特殊。然而,在文革高潮時的中國,很多很多人不要說吃了,就是連聽也沒聽說過。可是,在我四歲多的時候,父親卻給了我一整盒包裝精美的曲奇餅乾。直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那餅乾盒的樣子。那是一個藍色的圓鐵盒,上面印有不同式樣的餅乾圖案,跟現在市場裡投放的樣子非常接近。
那是一個嚴寒的冬季,我在幼兒園上中班。可能是因為伙食的問題,我得了急性腸炎,上吐下瀉;不巧的是,又染上了病毒性感冒,高燒到開始說胡話。幼兒園緊急把我送到了附近的醫院住院打點滴,父母則每天晚上一下班就到醫院來看我。病情稍好些後,我就在星期天被接回到了家裡。在家量體溫時還是有點燒,我自己也感覺特別虛弱,時刻希望父母守在我身邊。
星期一的大早,父親早早把我叫醒,說我該去幼兒園了。我當時的難過勁兒就別提了,央求父母把我留在家裡,畢竟家裡比幼兒園自由多了。母親苦口婆心地勸我,說爸爸媽媽必須要上班,誰不積極上班誰就是不忠於毛主席,就是犯了大錯誤。我央求說:你們上班,我一個人在家,一定不淘氣。母親幾次忍不住跟父親說,要不她就跟單位請一天假?父親堅決不同意,說一個男孩子不能那麼嬌氣。後來母親只好使出撒手鐧,說如果我痛痛快快地上幼兒園,下星期天就給我買一把我一直想要的小手槍,還是那種啪啪可以打連響的那種。我這才勉強停止了彆扭,去了幼兒園。
第二天晚上,父母居然騎着自行車到幼兒園來看我,這也是我上幼兒園的唯一一次。他們看了看我的情況,拿出了一盒包裝精美的餅乾(長大後才知道那叫曲奇餅乾),說是獎勵我的聽話和勇敢。我當時特別高興,抱着餅乾盒捨不得撒手。看着盒子上印的各種從沒見過的餅乾式樣,仿佛已經感到了那餅乾酥酥脆脆、香香甜甜的味道。也許是因為我剛吃完飯,也許是因為大病初癒胃口還不好,更多的還是因為捨不得馬上打開,便把餅乾盒放在了枕頭邊上,晚上睡覺都一直用手摸着它。我們班的小朋友都知道我有了一盒非常漂亮的餅乾,幾個要好的還多次慫恿我打開嘗嘗。我知道他們也饞這口,但還是忍住沒打開,想着明天才能分給他們幾塊。
第二天早飯後照例是念毛主席語錄和講雷鋒叔叔的故事。等到快結束時,老師突然叫我站起來,問我是不是人人都應該向雷鋒叔叔學習?我當然說:“是”。然後老師接着問我:“那你應該怎麼學呢?”我一時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在我認真地想答案時,老師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問我道:“你的家長昨天給了你一盒餅乾對嗎?”“嗯”我開始預感到了什麼。“你分給小朋友們吃了嗎?”一種無助的感覺瞬間湧上了心頭。“那是我爸爸、媽媽給我的”,我爭辯道。“你應該向雷鋒叔叔學習,做個好孩子!”老師的口氣是強硬的。我什麼話也說不出,等着她的繼續。“去把餅乾拿來!”老師已經開始用命令的口氣了。在強迫的氣氛下,我從枕邊拿來那盒餅乾。“給每個小朋友都分一塊!”又是一個命令,我無奈地屈服了!
我打開餅乾盒,看着那些黃燦燦、奶油香味撲鼻的餅乾,我的委屈幾乎要使眼淚涌了出來,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小朋友們是坐成一個圓圈的,我端着那盒餅乾一一走到小朋友面前,讓他們自己從盒子裡每人拿出一個。眼看着餅乾一個個減少,我感到自己的眼淚順着血液流到了心裡。等小朋友們拿完,餅乾盒裡還剩三塊餅乾。正當我要走回自己座位時,老師又把我叫住了:“小朋友都有了,那老師呢?”我的委屈變成了憤怒,一種不敢表達的壓抑和憤怒。我端着盒子走到老師邊上,一種極端的仇恨和蔑視混合在了一起。老師很仔細地挑了一塊,頓了一下又說:“今天上午王老師有事沒來,我替她也拿一塊”,隨即又把手伸向了餅乾盒。拿完後,她以一種愉快的語氣問小朋友們:“你們都謝謝特有理了嗎?”一陣雜亂的“謝謝”聲後,老師宣布學習時間結束,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了。
周末回到家,父母問我餅乾好不好吃,我告訴他們特別好吃,還分給了小朋友們,盒子我也沒捨得扔。後來那盒子一直是我們家放戶口本、副食本、糧票、存摺的容器。直到現在,父母也不知道那盒餅乾背後的真實故事。長大後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才知道那盒餅乾是姑姑從國外帶回來送給父母的,他們沒捨得吃,全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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