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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食堂里的中国学人 |
| 因为工作关系,我曾经在曼哈顿一家医院的食堂(cafeteria)搭伙吃午饭。食堂供应匹萨饼、沙拉、三明治、汤和热菜,花式不少,价钱也还公道。例如一份猪排、青菜加米饭,要价不过5元多。由于饭菜质高价廉,不仅本院职工和病人家属在此用餐,连外边的建筑工人和警察也被吸引来了。
这家食堂有两个部分,中间隔着收款处。人们在左边的饭菜部里选好食物后出来付款,然后进入右边的饭厅,找座儿吃饭。饭厅里提供一次性塑料餐具(刀叉勺)、纸餐巾、调味品等,很慷慨地放在大盘子里供食客自取。还有一种纸盒子,可以把食物放进去带走。
医院附属于一家医学院,因此,也有不少教授、研究员和学生到食堂来吃饭。美国任何一个研究型大学都会有大量中国学生和学者,这所位于纽约闹市的学校里就更多,各系的faculty名单中,都可见到冠以“Li”、“Wang”、“Zhang”等中国姓氏的教授,有时还不止一位。所以,来食堂吃饭的中国人,都是高学历人士,说是精英也不为过。
不久我就发现,百分之八十左右的中国学人并不在食堂消费,而是自带饭菜,用食堂提供的微波炉加热,然后坐在一起吃。这不仅是因为中国人节俭的美德,还因为自家的饭菜适口好吃,远非食堂的洋快餐可比。在我啃着酸溜溜的匹萨饼时,旁边经常飘来中式炒菜的香味。扭头一看,四五个中国同胞刚刚找到座位,正打开各自的饭盒,端的是珍馐杂陈、色香具备。奶奶的,你说我这匹萨饼还吃得下去么?
一边吃,一边气苦,偏偏又听见三米开外的那位老兄叭唧嘴。大概是他的饭菜太好吃,唾液分泌得旺盛了些。一个人吃饭时嚼出很大声音来,恐怕难登大雅之堂。但这毕竟是个人生活习惯,旁人无可置喙,再说食堂也不是什么大雅之堂。
幸好,一阵响亮的笑声压住了烦人的叭唧声。回头看看,那是另一拨同胞,足有十几位。他们把几张方桌拼在一起,然后象“最后的晚餐”那样坐成一排。在我主耶稣的位子上,坐着一位浓眉大眼的先生。他留着黑亮的大背头,身着白色套头羊毛衫,气质儒雅,笑容可掬,俨然一位玉树临风的学者。
此刻,“学者”大概正在讲一个笑话,引得中国学子笑声不断,还有叽叽喳喳的评论。国人的嗓门生来就大,就像梁实秋先生所说,如同人人嘴上装了个大喇叭。现在,众多的大喇叭一起发声,即使美味佳肴也堵不住,不仅邻座的吧唧嘴湮没无声,连远处几个正在说笑的豪放洋妞儿也扭转头来惊慌地观望。壮哉!
然而,也有闹中取静的同胞。我右边邻桌是一对小夫妻,两口子都戴眼镜,都很瘦,显得弱不禁风。他们总是与大队人马保持一定距离,一副卓尔不群的样子。小两口儿的桌上有几个精致的小饭盒,里边是各色小菜。他们一边互相给对方夹菜添饭,一边窃窃私语,显得那么恩爱和谐,让人不禁想起《天仙配》里“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千古绝唱来。
不料再看一眼他们的桌子,初始的美好印象就变得不那么美好了。我惊奇地发现:小两口儿虽然饭量不大,用的纸餐巾可不少。两人面前已经堆起一座直径二尺,高一尺的纸山,而那山还在不断增高!我起初疑心这二位有洁癖,吃一口就要换张纸巾擦一下嘴。可是又一想:如此一天三顿,一年365天,得花多少钱去买纸巾啊?这不是浪费吗?
过了几天,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小两口儿的纸巾是从饭厅里拿的!尽管他们从来不买食堂的食物,拿起纸巾来却毫不吝惜。不仅他们拿,很多自带饭菜的中国学人也拿;不仅拿纸巾,也拿那些一次性餐具;不是拿一只,而是抓一把!我就亲眼看见一位同胞一次拿了十几把塑料叉子扬长而去,好不痛快。我不相信他每吃一口饭都要换一把叉子。这些叉子大概是要在野餐或者家里的party派上用场,反正不花一分钱,赚啦。
比起小两口儿来,那位风度翩翩的“学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看到,“学者”先生的午餐装在一个白色的圆形饭盒里。这种廉价塑料盒是中国餐馆送外卖用的,成本大概只有几分钱。“学者”谈笑风生与仰慕者共进午餐后,并不丢掉盒子,而是下次再用,可见其勤俭持家的美德。只是食堂并不提供洗餐具的地方,油迹斑斑的塑料盒拿出去不好看。不过这难不倒“学者”。反正他拿了厚厚一叠“免费”纸巾,一张接一张地去擦拭那饭盒,不怕饭盒不干净。二三十张纸巾用过后,塑料盒洁白如玉,“干洗法”大见成效。至于所费纸巾的成本超过那个廉价饭盒几倍,就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了。擦拭完毕,“学者”卷起桌上剩余的纸巾(大约有五十张左右),昂然而去。
美国人常说,没有免费的午餐。在中国学人眼中“免费”的餐具和纸巾,都是食堂花钱买的。你一拿一大把不心疼,食堂就得多买餐具和纸巾,经营的成本就要增高。而这成本,当然要转嫁到顾客身上。所以,这些中国同胞是在揩在食堂顾客(包括我自己)的油,这当然很不公平。我在这个食堂搭伙一年多,每餐都是只取一副塑料刀叉、三张纸巾,从来没有一点多拿的念头。为了公正,我也观察过其他族裔。事实上,个别带饭的人也取用这些“免费”餐具和纸巾,但是有节制,从来没有像我的同胞这样肆无忌惮地浪费、恬不知耻地往家里带的。更多的时候,我看到邻座的护士小姑娘拿出一小块自制的三明治,再从小包里抽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巾来,坐在那里幽幽地吃,从来不去动那些“免费”品。
无独有偶。这个学院的一位中国朋友告诉我这样一件事:他所在的系每个星期五中午都举办讲座,在开讲前给听众提供一些三明治、披萨饼和饮料。有一次,食物在开讲后才送达。听众都正襟危坐,没有人起身去取食物。突然,会议室大门洞开,一群中国学人闯了进来,径直去摆放食物的桌子拿“免费”午餐,把会场搞乱了。主讲者僵立在台上,听众则向这些不速之客投去鄙夷的目光。朋友说,他当时羞得无地自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我真不知道我们这些同胞究竟是怎样想的。是以为这里已经实现了共产主义,可以“各取所需”,还是因为“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祖训?看来,还是我们的民族素质有问题,即便精英学者也不能免俗。
一次性餐具和纸巾的大量消耗,终于引起了食堂当局的重视。他们想了一个办法来对付揩油的人:把刀、叉、勺分别放进一个个带按键的封闭盒子里,按一次出一只,想多拿就得多按。最绝的是纸巾也被锁进盒子里,按一下,出一张。这个办法一实行,“用纸大户”如小两口儿和“学者”立即无影无踪,真是立竿见影。这也可以理解。“学者”先生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按八十次来凑够他的“定额”。只是这样一来,他家里就得平添一笔开支,凄苦心情可想而知。
说实话,写这种题材的东西,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过去我写过一篇批评华人在超市购货时损人利己的文章,不料发表后引来一片痛骂。有人说我“吹毛求疵”、“小题大作”,更有人说我“丑化华人”,是“反华势力”。我不明白,做出种种丢人现眼的事都不算“丑化华人”,而我批评几句反倒是“丑化华人”,就好比一个人的脸脏不去洗,而是要骂镜子,这是一种什么逻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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