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狗的“大锅饭”是如何破灭的?
自从野狗变成猎狗,猎狗们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饱暖思淫欲,盛世民众多”,在“大锅饭”的滋养下,猎狗家族迅速繁衍,数量大大增加,猎狗家族进入了一个歌舞升平的繁荣时期。可是,这样的美好时光并没有维持多久。首先是“勤奋工作”的猎狗越来越少了。一早,猎狗们蜂拥出门,一转眼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可是,这些“计时工作”的猎狗们出工不出力,当它们飞奔而去,脱离了猎人的视野之后,就聚在一起胡吹瞎侃,说东道西。或者,发情的猎狗们肆意纵情,躺在松软的草地上嬉戏玩笑;“青春期”的猎狗追逐异性,“成年的猎狗”幽会情人;等到天色将晚的时候,它们才匆忙奔赴兔子出没的地方,抓一两个兔子回来交差。
另外,“吃闲饭”的小猎狗在整个猎狗家族中的比例越来越高。“人人有份,平均分配”的结果是刺激了猎狗的生育欲望。因为,小猎狗“饭量”较小,对它来说,“份饭”是有剩余的,此时,小猎狗的父母就可以占有小猎狗的“剩余”,显然,小猎狗的数目越多,小猎狗父母得到的剩余也越多。可是,对于整个猎狗家族来说,“份饭”正在变得越来越稀薄。肥美的兔腿、胸肌已经看不见了,每个猎狗只能啃几根骨头上残留的肉屑。
猎狗们越来越不耐烦了,它们抱怨“伙食”太差,进而消极怠工。猎人也开始发愁,究竟是因为什么,“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猎人展开了细致的调查研究工作。
一条猎狗将兔子赶出了窝,一直追赶他,追了很久仍没有捉到。猎人看到此种情景,讥笑猎狗说“你们两个,小的反而跑得快得多。”猎狗回答:“你不知道我们两个的跑是完全不同的!我仅仅为了一顿饭,兔子却是为了性命而跑呀!”
这话引起了猎人的思考,他想:猎狗说的对啊,要想抓到更多的兔子,得想个好法子,改变眼下的“大锅饭”体制。于是,猎人规定,凡是能够捉到兔子的,就可以得到几根骨头,捉不到的就没有饭吃。这一招果然有用,猎狗们纷纷努力去追兔子,因为谁都不愿意看着别人有骨头吃,自己没的吃。
从“大锅饭”到多劳多得是一次“革命意义”的变化。出工不出力的懒惰行为受到了抑制,身强力壮的野狗们总是早出晚归,奋勇争先,为的是能从猎人那里得到更多的骨头。未成年的小猎狗,原本是猎狗家族供养的,“改革之后”,小猎狗只能从父母嘴里“夺食”。为了养活小猎狗,成年猎狗的工作更加勤奋,同时,在捕猎的过程中,小猎狗也更早地进入了角色,尽力帮助父母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侦察、围捕和看护猎物等。小猎狗的“童年”十分短暂,“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时光随着“大锅饭”体制一起消失了。成年猎狗也认识到养护小猎狗成本很高,一方面导致自己身心疲惫,另一方面,小猎狗得不到良好的管护和照顾,整个家庭的生活水准也因此降低。
“制度革新”带来的变化是十分明显的,猎狗家族重现了往日生机。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问题又出现了。大兔子非常难捉到,小兔子好捉。但捉到大兔子得到的奖赏和捉到小兔子一样多,猎狗们经过观察,发现了这个窍门,专门去捉小兔子。慢慢的,猎狗们都发现了这个窍门。
猎人对猎狗说:“最近你们捉的兔子越来越小了,为什么?”
猎狗们说:“反正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为什么费那么大的劲去捉那些大的呢?”
猎人经过思考,决定不将分得骨头的数量与兔子数量挂钩,而是采用每过一段时间,就统计一次猎狗捉到兔子的总重量。按照重量来评价猎狗,决定一段时间内猎狗的待遇。于是猎狗们捉到兔子的数量和重量都增加了。猎人很开心,而对猎狗家族来说,“大锅饭”破灭了。
述评:
在一个既成的制度框架里,如何调整自我的行为而最大化个人的经济利益,是很耐人寻味的。在这个虚拟的案例里,猎狗们的选择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就是说,在我们的基本假设里,制度是由猎人制定并且颁布实行的,猎狗们没有权利修改制度。但是,这并不是说,适应政策、适应制度是一种完全被动的“无奈”之举,恰恰相反,“制度寄居者”的理性选择往往是引起制度变迁的主要原因。
制度经济学需要回答,“谁”和“怎样”进行了制度创新。表面上看,从“大锅饭”到“计件工资”,再到“计量工资”,是猎人独立设计并推进实施的。而事实上,猎狗们的“消极怠工”、“重数不重量”才是诱发制度创新的真正原因。这看上去有点荒谬,寄居在“坚硬的制度”框架中的被动适应者,引发了制度从一个模式向另一个模式跃升,实际的情况正是这样。
这个虚拟的案例可以进一步引申到关于“猎狗性善性恶”的讨论。其实,猎狗本无善恶,仅仅是一个中性的“理性猎狗”,或者说,“善恶”仅仅是一种硬性的制度驱使下的猎狗行为的显性化。“好的”制度会使大部分的猎狗都勤奋努力,“坏的”制度却是相反。换句话说,如果在一个制度环境下,大部分人的行为“极端自私可恶,几乎是恶人遍地”,那么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一个好的制度,因为,人是制度的产物,是制度寄居者。
我们还可以看到,制度是一个不断演化的进程,指望一劳永逸地设计一个“完美无缺”的制度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空想。不过,野狗们从一个“较差”的制度进化到“较好的”制度所经历的阵痛微乎其微,这种制度的演进也就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地完成了。而在现实和人类社会中,即使是一个人所共知的不堪的制度设计,变更难度之大,往往超出了常人的预想。
这就是虚拟案例的缺陷,到此为止,这个虚拟案例的说明力已经被我们挖掘干净了。进一步的讨论,必须回到真实世界。在人类社会的制度变迁中,一种既有的经济制度被另一种制度所替代,始终是多种不同利益集团角力的结果。有时,这种角力是在一种较为温和的状况下进行的,呈现的社会景象是温和地改良;也有时,角力引发社会各阶层激烈的外部冲突,导致整个国家、民族的动荡、混乱、甚至流血冲突,这就是所谓的革命。很多人在“革命”到来的时候,异常兴奋,雀跃不已,以为可以“一战定江山”,而事实上,历史上所发生的几乎所有的革命带来的后遗症远比“革命”之前更为复杂。因为,“革命”的目的是否定原有的制度,建立一个与原有制度完全相反的制度,可现实的答案是,与旧制度的对立并不意味着新制度的正确。正像私有制的罪孽并不一定推导出公有制的善果,我们曾经彻底打翻了私有制,可是我们也越来越清楚地发现,公有制的缺点一点也不必私有制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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