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要貼標籤? 1 有個地方的人,很煩貼標籤。 有一次,馬雲對人工智能發表了“高見”。他說:計算機不要和人下圍棋,要下,就計算機之間下。計算機和人下圍棋,不公平,因為,計算機不累,人會疲勞。 對此,我反對,我批判馬雲說:真是文科生! 不料,身旁殺出一個為馬雲打抱不平的,她仗義執言,反駁我說:不要給人貼標籤。 看,給馬雲貼個“文科生”的標籤,使不得。 2 他們,真的是反感標籤嗎?我看未必。 他們所反感的僅僅是批評,是你指出了他的錯處。 反之,要是你讚揚他,說他的好,他就不說你貼標籤了。 比如“勤勞勇敢智慧”,也是一個標籤,有人提出過反對意見嗎? 好像沒有。 有的話,就是我啦。所以,我總是討人嫌。 竊以為,勞動應該分成兩種:一是生存性勞動,二是發展性勞動。 所謂生存性勞動是指,你不勞動,就會挨餓,甚至餓死。這就是生存性勞動,為了生存,沒人不勤快! 與此相對,要是你吃飽了喝足了,還去勞動,那就是勤勞了。 滿足生存之上、之外的勞動,就是發展性勞動。 舉個例子,農民兄弟沒有退休金,或者退休金太少,不足以維持生活,不得不繼續勞動。然後,你說,農民兄弟“勤勞”,我覺得這是不厚道,是給人家貼一個“勤勞”的標籤綁架人家。人家想不“勤勞”,能行嗎? 換言之,要是把所有農民的退休金,提高到1千元,你看看效果會如何? 他們還勤勞嗎? 我們也看見,體制內有退休金的人,沒人去勞動,都在跳廣場舞,或者在聊大天,或者在下象棋,或者在縱論天下大事! 這個群體,還去勞動,那才是“勤勞”呢! 但我沒看見。 3 毫不誇張地說,現代社會,就是一個標籤滿天飛的時代。 沒有標籤,任何人連一分鐘,也過不下去。 換言之,那些厭惡貼標籤的人,從來沒有想過“標籤”在現代社會所起到的作用,是一個信號機制。 沒有信號,就像大街上沒有信號燈,不亂套,才怪。 足球比賽之前,一個隊要穿統一的隊服,每個人還有一個唯一的號碼牌,這也是標籤。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我在小學,讀毛選的時候,就記住了這句話——可見,標籤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首要的。沒有標籤,就可能混淆敵我。 不管是友軍誤傷,還是把潛入的敵人當成朋友,對革命工作的傷害都是致命的。 所以,滿人入了關,頒布了一條法律:留髮不留頭——要是不按照女真人的樣子,把前額的頭髮剃光,只留下腦後的一根金錢鼠尾,就是死罪。 於是,1644年起,大清人的標籤,就是腦後拖着的長長的辮子。 你敢把辮子剃了,大清官府就敢要你的命! 4 辮子,就是大清人的標籤。 被征服和奴役的明代人民,喜歡這個標籤嗎?不喜歡。為此,多少仁人志士獻出了最可寶貴的生命,只為了抵抗那個強加給漢人的標籤。 然而,歷史就是這麼搞笑。明末漢人有多麼厭惡那根“豬尾巴”,清末民初,漢人就有多麼喜歡那條“金錢鼠尾”。 大清滅亡的時候,多少人捧着那根辮子,老淚縱橫;遠在海外、住在唐人街上的華人,特別是第二第三代華裔,漢語都不會說了,還是拖着那根辮子,在海外闖蕩。 為什麼?就是要告訴別人:他是大清人。他為大清和大清的文化而感到自豪。 辮子,是一種身份認同和文化標籤,是宣示我是我、我不是你的自白書。 5 和辮子一樣,每一個人都要通過標籤,對外宣示我是誰? 或者,我是哪一部分的。 山西有個萬榮縣,萬榮縣有一個小村子,那個村子的當家人,有一張名片,黑字寫着:中共中央國務院、山西省委萬榮縣、書記主任一肩挑、名字就叫王二蛋。 這是山西省內盛傳的萬榮笑話之一。看似笑話,但絕不是孤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標籤;每一個行業,也都有自己的標籤。如果,個人厲害,就用自己的標籤;如果個體渺小,就拉大旗做虎皮,借用平台、祖宗、機構、企業、別墅、豪車、奢侈品,給自己壯膽。 曾記否:我爸是李剛? 還記得不:我是XXX局的,我認識你們局長! 有一次,在我校,和一個中年男老師發生了摩擦,他自豪地對我說:我是北大來的,沒見過北工大老師素質這麼低!我好慚愧! 看,“北大”是一個多好的標籤。名牌大學,是很多人引以自豪的標籤之一。 我有一個同學,發達了,地位就像閻錫山在山西的地位一樣。 他的簡歷,隱去了他的大學、碩士和博士學校,只寫了最後一個研究經歷:清華大學博士後。 北大、清華,是最好的標籤——誰不趨之若鶩。 這說明,沒有人不喜歡標籤,只是不喜歡自己不喜歡的標籤,而已。 當然,人並非一律,我見過一個人,在其名片上,只有他的名字:豆江軍。此外,一個字也沒有。我因此對他刮目相看,因為,他是他自己,他沒貼標籤。 6 沒有標籤的社會,是不可想象的。 以手機為例,有各種牌子——中國的、外國的,每一種牌子,還有不同內存、CPU、分辨率以及電池容量等差異。 假設,所有手機都不貼標籤,華為、小米、三星、蘋果、VIVO等手機,都堆在一起,就像舊貨市場的舊衣服一樣,既不區分品牌,也不區分型號。 消費者會如何處之? 顯然,你就暈了。 可見,貼標籤是一種經濟行為,旨在降低市場交易成本——任何一個市場參與者,為了達成任何一種交易,都要進行搜尋、比價、鑑定產品質量、監督合約執行,還有違約懲罰等一系列活動,每一項活動都將引起大小不同的成本。 貼標籤,就是要降低這種成本。 著名品牌,如華為手機,向市場傳遞了一個明確的信號:買手機,選華為,沒錯——價格實惠,性能優異,品質可靠。 緣於此,社會中形形色色的人、行業、活動,都在自覺地給自己貼標籤:和尚剃光頭,道士留長髮,藝術家穿中式長衫,妓女濃妝艷抹、豐乳肥臀,大英帝國的律師戴假髮穿長袍,學生們畢業了都戴博士帽、拍照,還弄個相框,掛在家裡顯眼的位置。 《圍城》裡的方鴻漸,花30英鎊買了一張克萊登大學的文憑,糊弄自己的老父親。但,他心裡有數,不擺出來。可是,他在三閭大學任職時,偶然之間,卻在歷史系主任韓學愈教授家裡,發現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克萊登大學文憑,被韓學愈端端正正地掛在牆上,堂而皇之。 7 擁有同一個標籤的,大體是同質的,例如,我們擁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中國。 中國,就是我們共同的標籤。因為我們都“勤勞勇敢智慧”。 “文科生”,是我給馬雲大老闆的標籤,也沒有錯——因為,馬雲畢業於杭州師範學院,三年制,專業是英語。 和中國的理工科比起來,文科生的數理化知識是欠缺的,這種傾向是高中階段就開始了,更別提大學了。 所以,馬雲之言“計算機不要和人下圍棋”,是一種“文科生”的無知。自從20世紀80年代,AI再次火起來之後,AI的“智力測試”,就是和人類比。 先是在1997年,IBM公司主導計算機和前蘇聯國際象棋特級大師卡斯帕羅夫,下國際象棋,以3.5:2.5之微弱優勢戰而勝之。後是,2014年,谷歌公司和韓國圍棋第一人李世石下圍棋,也贏了李世石。 作為中國第一的互聯網企業阿里巴巴的開創者和董事長,馬雲的言論,對業界、尤其是對青少年是有影響的。發表那樣的弱智言論,在其他地方,早被罵得出不了門兒了。 我說他是“文科生”,並沒有冤枉他。 8 標籤傳遞出一個明確的信號: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對什麼症下什麼藥。見什麼人上什麼菜——南方人來了,上米飯;北方人來了,上麵條。四川人,少不了辣椒;廣東人到了,別忘了熬湯煮粥。美國人,作架構設計;日本人,搞質量管理;中國人當領導——因為,中國有世界上最悠久的帝制傳統,也管理過世界上最多的人口。三十六計爛熟於心,各種關係條分縷析。隨便一個人,不管是乞丐朱元璋,還是混混兒劉邦,當大領導都是得心應手、駕輕就熟。 所以,貼標籤不是歧視,無關地域、種族、膚色和習俗,而是一種經濟行為。 馬雲那樣的“文科生”,肯定不能讓他去教數學、物理和化學,也不能讓他寫代碼、作研發,最好讓他搞營銷。要是沒有“文科生”這個標籤,領導對他一無所知,說不定就會安排他去當體育老師、教體操,倘如此,既為難了馬雲,也是社會主義事業的重大損失。 可見,“標籤”不只傳遞了信息,也暗含了一定的應對策略。 訂婚或者結了婚的女人,要戴戒指;有些部族,以髮髻來區分;有的民族,女性結婚之後,要染黑牙齒;今天的女明星,要在微博宣示一下:她有了男友或結婚了。要是和男朋友分手了,或者離婚了,也常常官宣一下。 為什麼?貼標籤。 貼了已婚標籤的,等於莊嚴宣告:名花有主,不可騷擾;反之,沒有貼的,你還是有機會的。 試想,如果已婚女人不貼標籤,你跋山涉水、不辭辛苦地去接近她,到了美女家門口,才發現:人家丈夫在呢! 多浪費你的精力啊。 此時,你是不是覺得那位女生,貼個已婚標籤,能省卻諸多煩惱,也就不會枉費你的青春和狗血了! 標籤,貼? 還是不貼?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 9 人類的事兒,說不準。 本來,貼標籤是為了降低消費者從紛繁複雜的市場中的選擇難度,以降低成本、繁榮經濟。 然而,有的人攪混水,貼假標籤,這也是很無奈的。 《圍城》中的大學教授韓學愈,酒精灌水貼上茅台、五糧液的標籤,螃蟹運到陽澄湖下水洗個澡,之後,加上陽澄湖的防偽標誌;初出茅廬的小女生背着仿LV的包包,權勢人家的孩子,去國外鍍個金,哈佛、耶魯、牛津、劍橋、普度、麻省理工、哥倫比亞、伯克利最好,實在不成,弄一個克萊登大學的學位,也能抵擋一陣子。 10 標籤,並不具有永恆價值。 有的標籤,本來好好的,後來,被人糟蹋了。例如小姐一詞,過去有多麼被人羨慕和追逐,今天,就有多麼被人嫌棄。 標籤,還是那塊標籤,但,內涵變了。 夫子曰:人可以弘道,非道弘人。 小姐的標籤多好啊! 但,被人搞壞了。所以,不要抱怨標籤如何如何,也不要抱怨人家給你貼標籤。 如果你足夠強,可以不要任何標籤,而擁有自己獨有和唯一的標籤。 日本菜農,在超市出售自家生產的蔬菜時,多在塑料包裝盒上,印着農場主的照片,還有地址和電話。這些菜農,每家都有自己唯一的標籤;是自己貼的,不是外人貼的。 反之,要是你沒那麼強,就永遠無法避免被人貼標籤——你既有可能享受標籤所帶來的正外部性,也可能被其負外部性所傷。 2025年7月1日星期二,13:09; 北京,望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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