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威尼斯與城邦自治
海上城市威尼斯,因為一個人和中國聯繫在一起,他就是13世紀著名的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其實,要是馬可·波羅知道我們把他稱為意大利人,他是不答應的。因為,他是威尼斯人,威尼斯是一個獨立的共和國,並不是意大利的一部分。馬可·波羅在威尼斯與熱那亞的海戰中,被熱那亞俘虜。在熱那亞人的監獄裡,馬可·波羅閒極無聊,向獄友講述了其充滿傳奇色彩的亞洲之旅。 馬可·波羅的旅行,是一個日漸模糊的歷史奇蹟;他出生、生長的城市威尼斯,則是一個不朽傳奇,雖時光流逝,其舊時風華,卻像威尼斯的建築一樣,因時間之磨礪而內斂芳華。 1787年,德國著名詩人歌德造訪威尼斯。其時,威尼斯的城市建設和人口增長早已結束,正在走下坡路。然而,歌德卻以自己的慧眼看到了威尼斯的獨特之處,他寫到:圍繞着我的所有事物,都充滿了高貴。它們是在人們齊心協力創造下誕生的偉大的、值得尊敬的作品,這座宏偉的紀念碑,不是為哪一位君主,而是全民族的豐碑。 奇蹟的起點,卻源自悲劇。 史料記載,公元425年,被稱為“上帝之鞭”的阿拉提率領着他的騎兵,直奔羅馬帝國的首都而來,所過之處,如風掃落葉。不管抵抗與否,格殺勿論,就算獻上錢財也性命難保。擺在所有習慣於羅馬治下的和平的歐洲人面前的唯一出路,是逃跑。居住在亞得里亞海濱的威尼斯人,也不例外。 可是,往哪兒逃呢?所有人都沒有方向,無所適從。 就在這時,天上傳來一個聲音:爬到塔上去,從那裡往大海的方向看,所見之處,便是你們未來的家園。 人們登上教堂的高塔,此時,正逢退潮。從塔上看見海水退卻之後的海面,留下一片沼澤地,除了茂密的蘆葦,泥淖中沒有任何樹木的影子。 但,這是神的旨意。男女老幼,貧富貴賤,眾人在神父的帶領下,向那片土地遷移。除了自己的家當,威尼斯人還帶着在泥淖中建設必不可少的木材。 這篇文章,時間拉得很長,下筆是2017年11月15日,我還沒去過威尼斯。續寫之時,已經跨年了,我第一次去了歐洲,去了羅馬、佛羅倫薩,也去了威尼斯。 站在被拿破崙稱為“世界上最好的會客廳”的聖馬可廣場,看着海鷗、鴿子自由飛翔、覓食,12月清冷的海風吹過,遙想威尼斯人在接近15個世紀的歲月里,為威尼斯城的自由和繁榮所做的努力,是何等的榮耀和驕傲。 威尼斯城,是自治的;不是完全自治,從來沒有完全的自治。拿破崙橫掃歐洲,成為歐洲霸主,可是,他加冕法蘭西帝國第一任皇帝的時候,還是要請羅馬教皇來給戴皇冠。威尼斯城的武功,沒有凱撒、查理大帝和拿破崙那麼顯赫,可是,威尼斯城的自治權力,卻像威尼斯的城堡一樣牢固。 首先,威尼斯城的最高元首,是威尼斯人自己選舉的;早期威尼斯人,都是羅馬帝國的遺民,當他們需要在一片新土地上,組建自己的政府時,羅馬的城邦共和制,自然成為他們的第一個選項。公元687年,威尼斯進行了首任總督選舉,第一任總督叫保羅·盧加·阿那法斯托。 政府建立之初,總督被賦予相對強勢的權力,然而,在第三任總督齊亞佐·烏爾索的專制引起人民的怨恨,並在人民動亂中被刺殺之後,威尼斯人就極為謹慎地設計權力制衡機制,以防止城邦的權力,再次被獨裁者和野心家所劫持。 威尼斯不僅在行政上,是獨立的。其立法和司法權力,也屬於威尼斯城邦所有。聖馬可廣場的一邊,是舊議會,另一邊是新議會。從規模上看,不論是新議會,還是舊議會,都比元首府大一號。隔着一條水道,元首府和水道另一邊的監獄相連。犯有死罪的囚犯,在元首府審理和宣判之後,走過連接元首府和監獄的“嘆息橋”——橋上,有兩扇窗戶,這是犯人能夠看到天空的最後機會。所以,此橋,也叫嘆息橋。如今,是威尼斯著名的景點之一。 威尼斯城,還有自己規模巨大、戰鬥力強悍的海軍。第四次十字軍東征時,威尼斯不僅承擔了全部十字軍騎士、步兵、馬匹和軍糧的運輸任務,還獨立組織了一支人數達六千人的海軍,和其餘的十字軍共同遠征,並平分戰利品。此外,東羅馬帝國君士坦丁堡的東部海疆的守衛任務,一直是委託威尼斯城獨自承擔的。當然,作為一個商業城市的威尼斯,也不會提供“免費的午餐”。威尼斯城從東羅馬帝國獲得的回報是,在整個東羅馬帝國境內自由貿易的特許權。 威尼斯遠不止是一座海上城市,威尼斯是一個無法複製的奇蹟;不僅是古代奇蹟,也是當代奇蹟;不是一個奇蹟,而是一個奇蹟集大成者——建築和城邦自治、商業和海上貿易。這並非我個人之見,19世紀中葉著名的瑞士歷史學家雅各布·布克哈特,在其所著《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中,寫到:威尼斯一開始,就是一個奇怪而神秘的產物——一種高出於人類天才的力量的成果。 第一, 在一片完全不適宜建造房屋的泥淖中,建立起一座永不沉沒的海上城市。離威尼斯不遠,有一座舉世聞名的比薩斜塔,因為斜,所以,比薩斜塔很有名。但我們不妨想一想,比薩斜塔是在陸地上建造的,還斜了。整個威尼斯,建在瀉湖的稀泥上,要把地基處理好,保證其在一千五百餘年的時間內,不偏不斜,不怕海水浸泡和侵蝕,不沉不塌,要不是有高超的建築技術,是做不到的。 第二, 在寸草不生、沒有任何資源的沼澤地中,營造了一座世界上最繁榮的商業城市。而且,其繁榮的時間之長,至今,沒有哪一個城市或者國家,可以超越。說威尼斯是鳥不拉屎的地方,並不為過。漲潮時,鳥連落腳的灘涂,都找不到。不用說糧食,連飲用水都沒有。但,就是在如此一窮二白的蠻荒之地,威尼斯人締造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經濟奇蹟。15世紀,在面積7.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住着19萬人,享受着令全歐洲都羨慕嫉妒恨的富裕和自由的生活。 威尼斯被稱為世界的珍寶箱,全世界的奇珍異寶和財富,聚集於此。14-15世紀,威尼斯每年的財政收入達100 萬杜卡特,這個數字,超過當時英國和西班牙全國的收入,與整個法國的收入持平。 還有一點不得不提,在威尼斯共和國一千五百年的歷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饑荒。一粒糧食也不出產的島國,卻從來沒有饑荒,這讓地大物博的農業國家,情何以堪? 第三, 在教會、國王、封建領主、自治城邦和海盜等各種勢力的爭執漩渦中,威尼斯以自己強大的船運和經濟實力,以及高超的外交技巧,保持了城邦的政治獨立和經濟繁榮。不說教皇,也不說和威尼斯形成競爭關係的佛羅倫薩、熱那亞、米蘭和維羅納,僅僅是海盜,就是地中海貿易的巨大障礙和風險。 然而,威尼斯有足夠的本錢和軍事實力,抵禦海盜,使得海盜遠遠地看見威尼斯的旗幟,就望風而逃。威尼斯城有45艘戰艦和一萬一千名海員,每艘戰艦有兩百多人。威尼斯人出海貿易,不是一桅過海,而是千帆競發(威尼斯有三千艘商船),同時,戰艦在商船的側翼和前後,形成護航編隊。 如果,你覺得這個陣勢不夠威武的話,不妨置換一下時空,把威尼斯的護航艦隊和海員,布防在中國東南沿海,試想把整個大明帝國搞得疲憊不堪的倭寇,還折騰起來不?還敢折騰不?尤其是,如此龐大的艦隊,是人口不足20萬的威尼斯所擁有和維持的。 馬克思·韋伯說:中國沒有城市,不是說中國的城市規模不夠大,人口不夠多,經濟不夠繁榮,而是說,傳統中國從沒有一座與威尼斯精神氣質一致的城市。威尼斯的精神就是“三自”:自由、自主和自治。 圖1 威尼斯本島 2018年1月13日 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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