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爱去party,那里有酒有菜,还有漂亮妞儿,真是中看又中吃,体验绝佳。因为什么party都去,有人说我是“party animal”,我也不在乎。管他什么动物植物,我自己喜欢就行。去别人的party固然好,然而总不敢多喝酒,生怕喝高了找不着北,还得麻烦别人送我回家。看来要想和众多好汉(还有好女)开怀豪饮,似乎只有自己开party才行。终于有一天,我算定了一个宜聚会饮宴的黄道吉日,于是折简广邀宾客:为庆祝某某事,兹定于猴年马月蛤蟆时,于寒舍举办party,敬请光临!请柬一出,没想到反应非常热烈。立即回函接受邀请者就有十几位,如果再算上他们的“significant ones”,恐怕30位都打不住。我先是为自己“人缘好”而得意,不过得意之后便是恐慌:怎样为30个人准备食物和饮料?我的宾客里有美国人、澳大利亚人、印度人、西班牙人、罗马尼亚人、希腊人、中国人,还有素食主义者,真应了那句话——众口难调。我倒是希望做一些不同民族特色的菜,让宾客一尝就激动得要落泪。可惜家中人手有限,也没那本事。想来想去,还是要在中国菜上打主意。好在宾客里的很多人都曾和我一起去中国馆子大嚼过,不管甜酸苦辣咸淡,从来没剩过一口菜,足见中国菜的魅力。经过一番推敲,决定做四冷荤、四热炒,外加两个炖菜。菜式不多,量却要大,要确保客人不饿肚子。四冷荤其实是两荤两素,即德式香肠(购自纽约的Schaller & Weber)、中式酱鸭(购自纽约Chinatown的“德昌肉食店”)、青菜沙拉(罗曼生菜、菠菜加croutons面包块,用Raspbery walnut vinaigrette拌好)和炸虾片(上海的盒装虾片用花生油炸出)。虾片算不算素菜?这是个问题。不过据我所知,那两位素食主义者只是不吃肉类,对鱼虾则没有忌讳。四热炒有:酱爆鸡丁(用北京六必居的甜面酱爆炒)、干煸四季豆、冬菇青江菜大虾(红绿黑色搭配甚是好看)和麻婆豆腐(用“川霸王”的麻婆豆腐调料烹制,不加肉末)。也是两荤两素,可以满足不同人的口味。两个炖菜是素什锦(仿北京“全素斋”的名菜,经过多年实践口味略为接近)和土豆烧牛肉。除了这些菜肴,还备有大量tortilla chips配salsa、果仁、青菜段(美国芹菜、黄瓜、青椒、胡萝卜、小番茄)和蘸料、各色水果等,还有一些cheese和小饼干。这些东西加上各种红白葡萄酒和soda、果汁,满满地摆了一桌,看上去和美国人的party别无二致。Party时间一到,客人便陆续光临。很快就高朋满座,后来者或是很豪爽地席地而坐,或是端着酒杯闯进厨房来要帮忙。有个家伙喝了几杯酒就胆大起来,招呼一个漂亮妞儿坐在他大腿上,结果挨了个白眼儿。印度同事出人意料地带来了一大锅生鸡腿,说是要做一道印度红烤鸡腿。幸好我做菜不用烤箱,他得以大显身手。正忙乱时,澳大利亚朋友打电话来,说是坐出租车走丢了。我赶紧放下炒勺,为他指点迷津。他说想带瓶酒来,可是找不到酒铺。我说别找了,你带着嘴来就好。大家酒到半酣时,我的热炒和炖菜就一道道地上桌了。饥肠辘辘的客人对每一道菜都表示了极大的欢迎,这让我很欣慰。等到我把那个直径一尺有余的大盆端出来时,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我宣布说:女士们先生们,这道菜叫做“共产主义”!“啊?”客人们吃了一惊。我揭开盆盖,酱色的牛肉和金黄色的土豆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客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问我这道菜名的典故。于是我告诉大家,当年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说过,到了共产主义就可以经常吃“土豆烧牛肉”。毛主席反对修正主义,讥讽赫鲁晓夫搞的是“土豆烧牛肉式”的共产主义。这道菜由此而得名。客人于是抚掌大笑,说这菜名起得好!其实给菜起个带有政治意义的名字也非我之创造。梁实秋先生讲过,抗战时后方餐馆有一道菜叫“轰炸东京”,其实就是虾仁锅巴汤,把烩虾仁浇到刚炸好的锅巴上,“哧啦”一声响,于是食者大悦,以为东京被炸。战后这道菜还一度更名“轰炸莫斯科”呢。菜都上齐了,我也总算可以坐下来,和各位鸿儒开怀饮酒、高谈阔论了。这时印度同事端了烤好的红鸡腿上来,我便问他是不是不吃牛肉。他回答说吃,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所有的印度人都不吃牛肉。说罢便舀了一大勺土豆烧牛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我喝着酒,吃着菜,在醉眼惺忪中看着那土豆烧牛肉被众人一勺又一勺地舀走,吃了个精光。看来,“共产主义”这道菜硬是要得。我不禁想起毛主席那首著名的“念奴娇”的下半阙:“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毛主席的气魄自然无比豪迈,然而“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这两句却略有不妥,因为如果先烧土豆后加牛肉,那么等到牛肉炖烂时,土豆早就烂成泥了。由此也可看出毛主席不会做饭。我的“共产主义”是这样做的:在锅中加几勺花生油,加热后放入葱花炝锅。然后放入切成一寸见方的牛肉块翻炒至表面褪去红色。加水漫过牛肉,待汤烧开后用大勺撇去汤表面的沫子。加姜块、酱油(老抽)、盐、料酒、白糖和包好的花椒大料(也可用市场上卖的卤包),改小火加盖将牛肉炖烂(用筷子可以轻松穿透。这个过程最慢,二斤牛肉大约需时2小时)。然后加入一寸见方的土豆块,再炖大约半小时,至土豆烧熟后即可起锅。这道“共产主义”从此成了我家名菜。后来再开party时,客人总是点名要吃这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