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年夜饭是饭开两桌,东屋一桌是以姥爷为首的老爷们,有姥爷、四姨夫、五姨夫、二姨夫(只来过一、两次,不太招人待见)、万堂表舅(姥爷的親姪子)和长林大表哥(四姨的大儿子)。西屋一桌是以姥姥为首的女眷,有姥姥、二姨、三姨、四姨和五姨。万堂舅舅媳妇因和家人不睦,从不来吃年夜饭。再就是茹表姐、莹表姐、雅丽表姐和我。但我总是会被安排在东屋坐在姥爷身边吃年夜饭,什么原因至今不解,思来想去无外乎有可能是没有親生父母在身边,姥家人看我更疼惜。也可能因为我是最小的外孙女,还有我确实是所有孙男孙女中最受姥姥姥爷喜爱的一个。
先说东屋之首的姥爷,那时有七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子高挑瘦削,浓眉大眼高鼻梁,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想必年青时一定是个英俊后生,用现代语言是高穷帅。想当年姥爷挑着担子,一头装着行李,一头装着刚满周岁的大姨,后面跟着扭着三寸金莲的姥姥,千里迢迢,一路闯关东来到东北。姥姥一连生了六个女儿,最后终于生了个儿子。谁想我这唯一的小舅舅竟在十六七岁时生病夭折了,这让姥爷自信自己是没有儿子的命。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姥爷平日里少言寡语,一脸的严肃,在家里极有威严。几个姨妈在他面前永远是低声下气爹长爹短的伺候着,他每天晚上一壶小酒,不高兴了还骂人,没人敢吭声。只有姥姥忍不住大声说:再骂人明天没酒喝,姥爷就收声了。姥姥数落几个姨妈:都是让你们给惯出来的! 二姨夫比二姨大十七八岁,是个倔老头儿,说一口很难懂的方言,忘记是山西人还是山东人了。开着一个卖糖果酒水的小卖舖子,终日很阴沉的样子,有很长一段时间让我怀疑他会不会是潜伏的国民党特务,每次走进他的舖子里时总要竖着耳朵仔细听一听,看看是否能听到嘀嘀哒哒的发报声。 四姨夫很高大,是个八级木工,做一手好木匠活,少言寡语,脾气极温和,还会烧一手好菜,年夜饭一定要等他来掌勺,这在东北男人中不多见。东北人大男子主义很厉害,特别是养家糊口的老爷们是绝不下厨的,通常得象爷一样伺候着。
五姨夫是个八级钳工,中等偏高个儿,红脸膛,为人善良、耿直,脾气有点儿火爆,但心胸很宽,是个爷们。对我视如己出,待之如掌上明珠,我一直叫他爸,从未叫过五姨父,令我永远心痛和愧疚的是我没能尽孝,他便离世了。五姨父酒量不大,喝一点儿就脸红,但不喝醉。喜欢抽自己卷的叶子烟,记得当兵后回去看他,给他带了两条过滤嘴的好烟,他说我:净瞎花钱,这烟那有我那烟叶有劲儿啊!五姨夫还是个故事大王,他会讲很多故事,什么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林冲雪夜上梁山、刘备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什么三顾茅庐、枪挑小梁王、秦琼卖马;什么小将罗成、呂布、南侠展昭、锦毛鼠白玉堂……无其不知无其不晓。我就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不知为什么就是反复听我也不烦,我是五姨夫最忠实的听众。而几位表姐一听到他开讲就赶紧躲开了。只有我坐在他面前瞪着两眼听他绘声绘色地讲,听完一段还要再来一段。有段关于朱元璋的故事记忆尤新:话说少年朱元璋给一位总兵老爷当马僮,一日伺候老爷洗脚,老爷得意地说:知道我为什么能官拜总兵吗?就是因为我这脚底长有三颗痣。朱元璋道:老爷这话我可不信,如果老爷说是因脚底的三颗痣当了总兵,那我脚底有七颗痣,还在这儿给老爷您洗脚呢!总兵不信,于是朱元璋脱下鞋来请总兵大人验看,总兵看后大惊失色,当夜朱元璋不辞而别,逃之夭夭。这故事给我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很留意谁的脚底有痣,只是至今也未发现一个认识的人脚底有痣的。 长林大表哥那时二十出头,瘦高个,五官清秀,是个文艺青年。在工厂里做共青团的宣传干事,还是吉林日报的特邀通讯员,偶有小文章在报上发表,很受大家的看重。他对几个表妹总是关爱有加,也常来看望姥姥姥爷,很受我们的爱戴。 万堂表舅是姥爷孪生兄弟的儿子,长得很象姥爷,也是个瘦高个。人很老实本分,46或47年就参加了解放軍,本来也是有大好前程的。谁想后来随部队进軍大西北时,受不了西北的荒芜困苦当了逃兵,丢了党藉軍藉不说,有好几年都没有工作,靠姥爷姥姥和几位表姐接济着。后来终于在建筑公司当了个建筑工人。每每被我妈责骂没出息、不争气云云。但姥爷姥姥和其他的几位姨妈一直很同情他并时常接济他。 年三十的年夜饭我便坐在他们中间,通常是在姥爷身边。姥爷对其他的外孙、外孙女总是板着脸,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唯有对我不同,有时从外面回来会带一包糖豆或花生沾给我,居然还有一次给我买了一盒积木玩具。这让几个表姐瞠目结舌了半天,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对年夜饭我得以坐在姥爷身边的这种特殊待遇,表姐们很不以为意,甚至都不屑一顾,因为两桌饭菜是一样的,在她们看来坐在一群老爷们中间,又是抽烟又是喝酒一定臭哄哄的,没什么好羡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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