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裝修,雜七雜八的事多得不得了,打亂了日常的生活節奏,上網的時間少了,稍不留神就錯過了朋友們的好文章和新鮮事。這不,立春剛過,“萬維”這一畝三分地上又開了一家“探春園”。“探春園”開宗明義,要“將冬天疊起,探尋春的翠微”,實在是好極了!南唐後主李煜這樣寫道: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在這早春時節,探究春的消息還真是正當其時。
“探春園”的召集人邀約遊園,我非常樂意。但是有一個問題,進園雖然不須入場券,“手信”卻是要有的,而且要和“春”有關聯,這就教我有些犯難。我所蝸居的南太平洋島國,時序與北半球相反,現在正午的陽光還很猛烈,早晚卻隱隱有些秋意,哪裡去找“春”的意緒呢?幸虧我們有五千年的文化底蘊,發發思古的幽情,穿越到老祖宗們的時代,感受他們對“春”的體會,溫故或能知新。於是一頭鑽進故紙堆中,還真找到一些早已忘卻的故事和事故。
我們這個星球上有些地方全年溫差不大,無所謂寒暑,少了嚴冬的肅殺,自然也就感受不到春的喜悅。赤縣神州大部分地方四季分明,當凍土之下的植物試探性地探頭探腦,當冬眠的動物開始舒展他們的身軀,那就是春天的腳步已經近了。古人觀察到了這種現象,記錄下來,於是有了“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這樣的詩句。由於“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他們從心底發出讚嘆:“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
看到光禿禿的枝條上長出新芽,視覺上的刺激會觸發一種久違的親切。當院子裡栽種的花樹和路邊的野花爭相開放,奼紫嫣紅,更引發人們的各種聯想,於是詩人們創造出各別不同的詞語來描摹春天的千姿百態。李白說“十五入漢宮,花顏笑春紅。”把少女和春天的花朵來作比較。蘇軾的 “小窗虛幌相嫵媚,令君曉夢生春紅。”也用了“春紅”來比喻春花。至於龔自珍 更把春花視之為春天的靈魂,他這樣寫道:“罡風力大簸春魂,虎豹沉沉臥九閽。”柔弱的春花自然經不住罡風大力摧折,不過花魂卻不是輕易就能被吹散。
春天可供吟詠的題材可多了,春風、春雨、春林乃至春天的流水、破土的春芽和春禽的鳴囀,在文化人的筆下展現出一幅幅生機勃勃的畫圖。南朝的江淹用“春飆”來比喻春風;秦觀說春水是“春溜”,詩曰“春溜泱泱初滿池,晨光欲轉萬年枝。”。不過,這個詞卻不是他的首創,至少唐朝咸亨年間的弓嗣初就用過。他的《晦日重宴》詩句是:“年華藹芳隰,春溜滿新池。”
唐朝的李咸用在他的詩《春晴》裡這樣寫道:“簷滴春膏絶,憑欄晚吹生。良朋在何處?高樹忽流鶯。”把春雨稱之為“春膏”,一個“膏”字盡情透露出春雨對大地的滋潤。元朝時的任士林的“春膏”,說的卻是春天的沃土。他在 《吉祥草賦》裡這樣寫道:“方其根移露本,盆壅春膏,擬紫莖之逞瑞,伉蘭蕙於亭皋。”
“春膏”這詞曾經很受歡迎,以致宋代有一種紙就被命名為“春膏紙”。南宋的陳槱在《負喧野錄·論紙品》中介紹了這種紙的製法:又吳人取越竹,以梅天水淋㫰令稍干,反覆硾之,使浮茸去盡,筋骨瑩澈,是謂春膏。其色如蠟,若以佳墨作字,其光可鑑,故吳箋近出,而遂與蜀產抗衡。
雖然沒有見過這種紙,憑以上文字也足以令人緬懷一番。
春溜也好,春膏也罷,都和土地有着密切的關係。舊日的耕作方式,陽光雨露對農作物的生長起非常關鍵的作用,而農人對節氣的把握也會影響到收成。經過長時間的經驗積累和總結,逐漸產生了各樣與氣候、節氣有關的的農諺如“一年之計在於春”、 如“春種、夏治、秋收、冬藏”等等。
說到春耕,自然離不開牛隻,但是“春牛”這個詞指的卻不是有血有肉的耕牛,而是泥塑的土牛,供立春那一天進行“打春”祭祀的時候用。奇怪的是,這老實巴交的“春牛”後來竟和“拉皮條”扯上關係,真叫人莫名其妙。帶“春”字的詞語由於語義轉換而與原意大相徑庭的還有一些,後面再述。春耕時節,爭分奪秒,為了節省時間,農人在勞作的間隙並不回家,由家人把飯菜送到地頭,就在田埂或樹下進食。為農人送飯這種行動舊時有一個專門的字“饁”。明朝的高啟有詩句“犬隨春饁女,雞喚曉耕人。”說的就是給春耕的農人送飯的景象。想當年我們在農忙時節也經常在田頭地角匆匆就餐,可餉田“饁”我們于田畝的往往是大叔,絕對沒有“饁女”,現在想起來還有些遺憾。
很奇怪,春天萬物萌發,生機勃勃,卻又往往帶有一些令人懨懨欲睡的懶散元素。五代的劉兼本職榮州刺史,估計治下清明,所以寫了很多詩,白天還可以睡午覺。有他的《晝寢》詩為證:“花落青苔錦數重,書淫不覺避春慵。” 據說那春慵還不容易排解,所以范成大才說:“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紋愁。” - 《眼兒媚》。
事物既相輔相成,有時也相反相成,面對春日茂盛的花木,有些人偏偏愁腸糾結,流諸筆端就成了這個樣子:
南朝 梁元帝 《春日》詩:“春愁春自結,春結詎能申。”
李白 《愁陽春賦》:“春心蕩兮如波,春愁亂兮如雲。”
〔宋〕蔣捷: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 - 《一剪梅·舟過吳江 》
唉!
前面提過,“春牛”還有一重轉義是“拉皮條”,網上很多涉及這個詞條的解釋基本上和《漢典》的釋義一模一樣,但都沒有註明出處。我多番查找,終於在蘇金智博士所著的 《海峽兩岸同形異義詞研究》的“黃牛”詞條下找到上述解釋的源頭。蘇博士這樣寫到:台灣另有"春牛"一詞,其中"牛"就是"黃牛"。"春牛"指做色情生意的人,也就是拉皮條的。
我們再來看看詞義翻轉的其它例子:
杜甫 《大雲寺贊公房》詩之三:“天黑閉春院,地清棲暗芳。”
薩都剌 《題美人織錦圖》詩:“日長春院機聲動,梭影穿花飛小鳳。”
上述兩詩中,“春院”指的是“春日的院落”。
可到了《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難逢夫》一文中:“卻説公子辭了 王匠 夫婦,徑至春院門首。“春院”卻變成了妓院!
至於金瓶梅》裡的“不是長久夫妻,也算春風一度。”
那個“春風一度”的詞組相對於曹植的“ 施暢春風,澤如時雨。”,還有成語“如沐春風”、“春風化雨”的不同之處,估計大家都瞭然於胸,就不用多說了。
春天帶來的喜愁憂樂有個別不同的“相”,個人對於春的感悟也不盡相同, 我覺得詩人無盡藏的《嗅梅》意境最為高遠,詩曰: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雲。
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讀了這首詩,不由觸機而嘆:對自己的愛人說幾句詼諧的話語,看着她的笑臉,春天就在身邊,哪裡還用到處去找呢!
雲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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