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张岱年先生对我说,学德,我给你写个小的吧。他拿出一小张纸,上面写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书赠学德同志 2001年7月。”

我醒来时天蒙蒙亮,过了一会儿,一抹红霞出现在朝鲜那边的天上,虽然地是黑的,灰蒙蒙的气息笼罩着大地,但天微微发白,有几条红晕。不久,半轮红日涌上了山岗,鸭绿江一江水立即就半是金黄半是淡蓝,树影明晰了,人影成了剪影。
主耶稣,感谢你带我回到了故乡。故乡的清晨也平添了三分亲切。
我走到了鸭绿江边上,侄儿凯宇会在这里游泳,很多年了,连冬天也照样游。大哥昨晚告诉我,说今年他不冬游了,但凯宇还会继续游。出门前我特意带上了长镜头,是老朋友张兄送我的,我想抓拍凯宇游到江心的镜头。他不久前参加了一次比赛,好像是蛙泳组的,还获得了第一名。他双手往前扑的那个泳姿,帅。
有人在江边正活动手脚,有人在江中正挥臂,激起的浪花是金色的,我看了又看,还是看不出凯宇的影子。一个游完了泳的中年人正走向江边的淋浴间,我看着挺像凯宇的,就轻轻地叫了一声,他没回头,走进小房子里了。(后来知道,那真是他,我老眼昏花了。他知道我早上会来)听泳友说,多亏了范局(有人这么称呼我大哥),才建了这么个淋浴间,游完了能冲冲身子,不用冻得抖抖嗖嗖地在江边换衣服了。

问一泳者,凯宇来了吗?他说,过一会儿就会来的。几个人要下水了,上身赤裸了,但披上了一层金光。我对一长者说,我给你拍几张照片好吗?他说,太好了。我是范局的微信好友。你叫他转给我就行了。他刚进江中,抖了一下后,立即一头扎进水里,一挥臂,鸭绿江的金色就碎了,成金丝,成金花,丝连丝断,花落花开。上岸前,看着我的镜头对准了他,他伸出了V字形的两只手指,胜利。酷,连大叔都玩上了青年人表达感情的手势。晨光打在他身上,金灿灿的,金色的水滴,一滴滴地跌到江中。
我后来把照片转给了大哥,大哥传给了这位朋友。他托大哥捎给我一句话,谢谢。

(侄儿凯宇)

第二天早上我又来了,江水依旧半是金红半暗蓝。但凯宇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回家了。我也不好意思叫他再下一次水。我说,我想拍几张张岱年先生给我写的条幅。二十多年前离开国内到美国,我把一幅我珍惜的条幅送给了侄儿,那时他还是青年,今天,张先生也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了。
走到侄儿家中,他把条幅拿出来,我拍照前再次凝视条幅,仿佛看到当年张先生写字的身姿。一个条幅上写着:“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独立不惧,立不易方”。

另一幅是我2001年送给凯宇的。张岱年先生那时写大字已经吃力了,他说,学德,我给你写个小的吧。他拿出一小张纸,上面写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书赠学德同志 2001年7月。”这个小条幅我想了又想,最后才送给了凯宇,因为他的儿子范行健的名字就藏在这条幅中,名字是我给孩子起的,他今年刚刚上高中。
“健新”,这是张先生为我起的字号,我很少用,太珍贵了,多年来张先生待我如老爷爷,我出国后还担心着我,又为我在八九年的事情辩护。那年夏天,我在张先生家住了几个晚上,单位曾经去找先生调查,看我有什么罪行,先生说没什么,说他很好啊。这是当面调查的人后来告诉我的。

(朝鲜境内)
拍完照我和凯宇一起到大哥吃了早饭。我说,凯宇,明天傍晚我飞北京,早上还会去江边,争取给你拍几张照片。凯宇说,好。没想到,他的一个同学的父亲还是母亲过世了,同学不在家,他立即就赶到凤城去帮助照理后事了。第二天早晨他连冬游也顾不上了。他赶回来想送我时,我已经在机场了。
遗憾。
那天早上我沿着江边独自行走,天阴了,一群大妈在唱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还有几群跳舞,也有耍单的,玩太极。野鸭子在江边呱呱地叫,海鸥飞起来,又落下,几片残叶也跟着落了,小狗汪汪叫了几声,也没叫醒太阳,太阳刚露出个小脸,就被乌云遮住了。
2016.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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