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这是《衣食住行》系列中“食”的第四篇。这是关于“食物”的最痛苦记忆,当六岁的我想死时,还不懂“自杀”这个概念。

(妈妈和爸爸)
那一年发大水了,是六零年夏天,还是秋天,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几句话成天在脑袋里打转转——
"饿。"
“妈,我饿。”
"我要饿死了!"
爸爸成年在外地工作,妈妈每天在生产队里干活,姐姐和哥哥上学,上初中,上小学。我在家里照料弟弟。弟弟三岁多,我6岁多,我已经照料他一年多了,有经验。
那一天出门前妈妈多嘱咐了一句话:“他要是闹的话,你给他几个奶豆吃。”

(弟弟那时比这还小两岁,但没有他的照片了)
“他”是指弟弟。弟弟病了,不愿意吃玉米面粥。妈妈让哥哥给他买了一小包饼干。那种小饼干一个个只有小拇指指甲那么大,圆溜溜鼓囊囊黄灿灿的,我们都叫它"奶豆"。
在我眼中,奶豆比金豆子还贵重、还稀罕,因为我几乎忘记了它是什么味道了。我甚至想,我要得病了多好啊,也吃不下去稀粥,妈妈就会给我几个奶豆吃。
门关上了。两个哥哥也都上学去了。
只有我和弟弟呆在家中。
弟弟早就盯上"奶豆"了。不一会儿,他就闹了。“三哥,我要吃奶豆。”
我胆颤心惊地打开了纸包,数出了几个奶豆,一个个地递到了弟弟手中。看着弟弟吃下了两三个奶豆后,我再也忍不住了,央求弟弟说:“给三哥一个奶豆好吗?别让妈知道,我就只吃一个。”
弟弟终于答应了,他给了我一个奶豆。我急忙把它塞进了嘴里,嚼两三口就吞下了。是什么味道,不知道。
我馋疯了,从纸包里又拿出了一个奶豆,一下子就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弟弟“哇哇”地大哭起来,我自己也楞住了。

(大哥)

(二哥)
就在这时,“咚”地一声,门开了,两个哥哥进来了。我以为他们已经去了学校,哪知道他们竟藏在门外,等待抓我这个贼。他们冲到我面前,“啪!啪!”一人打了我一个大耳光子。应该是左右各一个,对称、平等。
我吓坏了,疼死了, “哇哇”地大哭起来。
哥哥大声地喊:“不许哭!你抢弟弟的东西吃,还有脸哭!”
我吓得赶紧闭上了嘴。
他们又严厉地教训我说:“你要是再偷,看我们不打死你!”
我一个劲地说:“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弟弟也吓呆了。
哥哥终于上学走了。

(我)
一听到关门声后,我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哭个不停,将近六十年后回忆这一幕,还泪流满面。
整个一上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越是临近中午,我越害怕,我怕哥哥和弟弟告状,我怕妈妈打我,我特别害怕看到妈妈失望的眼神,你怎么能骗你弟弟的奶豆吃呢?
我没脸见妈妈了。
我想死,这样就谁也看不到了。那时我还不懂“自杀”这个观念,就是不想活了。但死不成,我不敢把小弟弟一个人撂在家里,我怕他出事。
中午,妈妈回来了。
妈妈把吓得浑身发抖的我抱在怀里,一再说:“儿子,没有事,没有事,你还小。”
妈妈自责说:“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
谁之孽?!
初稿写于2000年年底
2021年6年30日67岁的我再次修订,还是泪流满面。

(我们兄弟四人,二哥和弟弟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