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从沈阳农学院毕业了,一毕业就要到农村搞“四清运动”。在乡下,她从老乡那里买了农民自己织的布——家织布,寄给家里。那时城里买布要布票。
我们赶紧拆开了包裹,两块布,一块紫色花布,带小花的,暗花,一块白布。

(大姐)

妈妈说:“儿子,妈今年给你做床被。”
“给我?”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妈妈说:“你和你二哥都长大了,一个被窝里挤不下了。”
我十岁了,但从不记得过一床自己的被子。也许有过,比如才生下来的尿布,哥哥肯定不用。但我没记住,不好说。
我一能记住事就记得老是和二哥盖一条被子。夏天好些,几脚就把被子蹬到脚底下了。冬天天冷,本来被子刚刚能遮住我们两人的身子,但睡着睡着,就冻醒了,半个身子露天。原来,哥哥把被子拽到他一边了。
我赶紧拽回来一半。
有时是我先拽的,但在梦中,不记得,并且我很少做梦。
被我们拽来拽去的那床棉被面很漂亮,彩色的凤凰,围着粉色的大牡丹花。一共几对凤凰,我也没查。二哥应该有数,他是属小龙的。
尽管是凤凰牡丹,但它们被我们蹬得太久了,里面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棉花疙瘩。虽然凤凰和牡丹都颇有立体感,但不幸,也有臭脚丫子的味道,“国色天香”的香怎么也压不住。
这下子好了,要有新被子了。

妈妈把被里被面洗了,浆了。干了后就开始做。
妈妈真像天女散花,她手从棉花堆里薅一把,絮到被里上,一朵小白花就开了。白花一行接一行地开放。我想帮妈妈一把,薅了把棉花一絮,鼓大包了。妈妈说:“还是我来吧。”
絮好了,妈妈开始缝被子,她戴上顶针,穿针,引线,一行又一行,密密缝。
被子缝好了。
妈妈叫我坐在上面压一压,我说:“好。”
弟弟也要跟我一起压,我同意了。但他居然兴奋地躺在了被子上,这有些过分。不懂得所有权的概念,这是我的被子,第一个压在上面的应该是我。
其实我也不懂。要是懂,就应该明白“公有制”这个概念。
不管怎么样,我一点也没有生弟弟的气,因为他仅仅压在紫色被面上,白费力气,紫色小花照样开放,虽不是千红,但却是万紫,万比千多多了。我上三年级了,能分清千与万的不同。

那天晚上我躺在了新棉被里。也许是从简吧,我没有举行盖新被子的盛大仪式,但小动作还是有一些的,我把被子两边都折起来,压在我身子下,这样就不会给哥哥或弟弟机会,犯下拽去我被子的重大错误。
不过,我想得最多的却是:“大姐,你真好。”
这个好,我一直念到了今天。
2021.2.26 初稿
2021.7.8 修订
附注:
伏牛花灌木的树叶最接近我印象中的紫色,而它开的小花,正是我印象中被面上小花的大小和形状。

(大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