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一开始就爆出《红色娘子军》(以下简称《红》剧)版权案的纠纷。连《人民日报》都说话了,说中央芭蕾舞团发表的严正声明与法制背道而驰。《环球时报》批评中芭使用攻击性语言,扣帽子,做法过分,“太不得体”。最高人民法院的公号则在深夜里转发署名"史洪举"的评论,题为"蔑视法律者,舞姿再优美,也会形象扫地"。
看到这些我挺高兴的,和我的看法一样,都在建设法治国家了,怎么也得尊重法院的判决吧。发个像大字报的声明像什么事啊,又不是文革,能煽动起谁啊!
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但今早看BBC的中文网,这消息居然上了头条,题目挺好玩的,用了“关公战秦琼……”这个词,还说到了著作权法的前前后后,说中国在1991年出台"著作权法"以前,从1949年到改革开放前一直没有相关法律,并且,与"大清著作权律"以及北洋政府和民国时期的的著作权法也完全断绝关系。麻烦的根源就在这里。顺着路我又看了”美国之音“的中文官网,那里居然上了与《红》剧有关的24组照片。
天哪,记忆一下子全恢复了。特鲜活,一条条大腿在眼前晃来晃去,还有领导人们,还有深刻的“阶级斗争教育。“


文化大革命期间,中国只有8个最革命的戏剧,叫做“革命样板戏“,都是在江青亲自领导下做成的。八出戏中,在芭蕾舞剧种中首先的并且唯一的样板就是《红》剧,由此可见,它红到了什么份上。记得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期间,周总理和江青还亲自陪同尼克松观看了《红》剧的演出。那刺刀和长枪舞的,凶!猛!狠!主题曲我至今都能记住:“向前进,向前进,战士责任重,妇女冤仇深。“
阶级仇恨,武装斗争,革命暴力,这大概就是《红》剧的基调吧。


因着样板戏,我和当年的许多中国人一样,看到了用脚尖跳舞的。用我爸的话,不好好走道。记得1970年前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了《红》剧的大幅剧照,趴在大姐家的炕上看呆了。吴清华有个动作把我震住了,她跳在半空中,一只脚后跟差不点踢到了后脑勺上。那个动作的舞蹈名字叫“倒踢紫金冠“,是我知道的芭蕾舞动作的唯一名字。
我的小伙伴看到了后也都连连吐舌头,一边吐,一边说:“大腿真TMD漂亮!“”那么光溜。“有的说”你摸一把吧。“另外的则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敢吗,人家是北京的,你连丹东都没去过。”议论真多,以至于多年后崔永元都说话了:“观看芭蕾舞《红色娘子军》成了当年一大拨儿人性幻想、性启蒙、性释放的强有力的途径和手段。在这之前,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中有一小段《天鹅湖》,当事人穿得更少,只可惜是片断,而穿着短裤露着胳膊的娘子军们跳来跳去,你却可以从头看到尾。”
的确,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电影当年特别受欢迎,有的小青年凑足了钱连看了好几遍,喜欢的就是那一条条光溜溜的大腿,他们连女演员的脸蛋都不特别在意。


但更深的影响也许是那股红得发狠的猛劲,京剧《红色娘子军》把它化为两个经典台词:
“打不死的吴清华我还活在人间。”
“打不死我就跑!”
嗨!嗨!等一天姐再跑回来,姐就把你整死,什么南霸天、北霸天、西霸天,统统整死。这阶级仇必须报!报仇之法就是用革命暴力把阶级敌人彻底消灭。
“啪!啪!“当年在舞台上吴清华就是这么把南霸天给毙了。


我们当年就这么效法《红色娘子军》,要把阶级敌人活活斗死、整死!整不死你也要把你整得死去活来跪在地上一再哀求:“饶命!饶命吧!”“我该死。我该死。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这些话我听了许多次。
这是真事。有一次我们生产队里又开斗争会了,在夏季,人穿的衣服不多。场院里放了一块搓衣板,有个青年外号叫“小耗子”(姓赵),25/6岁,他突然冲出了人群,举起手中的空酒瓶子啪地一下摔碎在搓衣板上,紧接着大叫:“C你妈的刘XX,你这个历史反革命,给我跪下!”
50多岁的刘XX跪下后,膝盖立即流出了血。而周围的社员,就像《红色娘子军》中的女战士斗争南霸天一样,挥起拳头高喊革命口号:“打到……!”“打到……!”
仇恨,绝不和好,决不饶恕,就这样从小就扎根在我的心里。直到20多年后,我才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它发生在耶稣被钉十字架那个时刻。一开始的声音我也很熟悉,就是那些民众的呼叫声:“钉他十字架!钉他十字架!“最后传来的,是我从来不知道也没听过的声音,那是耶稣在十字架上的祈求:“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那是上帝的声音。
2018.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