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底的那个周末是节日,感恩是节日的主题,应土桑华人基督教会(Tucson Chinese Christian Church )的邀请,我去那里做了几场布道。
土桑(Tucson)属于亚利桑那州,在美国西南部,从芝加哥飞到那里不过三个半小时,1448英里,但节日期间票价非常贵,将近7百美金。不得已,我把返程时间由礼拜天下午改成星期一的一大早返回,一下子就便宜了将近3百,405美金。 周五晚的布道结束后,回到了长老张太岩家里,几年前来这里时就住在他家,这一次还是住在上次那个客房。
一夜平安无事。
周六白天也没事。
张太岩问我:“要到哪里看看?”
我说:“随便。”
他问:“你去过沙漠博物馆吗?”
我随口说:“没有。”马上知道错了。几年前去过一次,盛夏季节,匆匆忙忙。我还没有来得及改口,太岩立即说:“那我们就去那里看看吧。” 带上两瓶矿泉水就走。 沙漠博物馆在沙漠中,离土桑城里三四十英里。上车后张兄就放CD,是州歌咏队的演唱,他女儿就在歌咏队中,并且参加了这次表演。第一首大合唱是弥赛亚片断,一百人的歌咏队高歌:
“Allelujah!Allelujah!” 车外的天地也在回应,寥廓的长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飘在天边。阳光至高天倾泻,在淡蓝色的烟霭中起起伏伏。山岭间,仙人掌向上天伸开了绿色膀臂。
一首又一首美妙的乐曲。
车入山区,山越来越高,仙人掌越来越多。突然,从远古传来一声“杀啊!”紧接着,一声声:“杀!杀!杀!”,俊马奔驰在草原上,“铃铃,叮叮”。“杀哈啊啊!杀哈啊啊!” “这首歌真美!”我惊叹。
张兄说:“这是首蒙古歌,根据蒙古民间歌曲改编的。” 骏马飞奔,大漠孤烟,青草起伏。落日,狼烟,羊群。腾跃,挥鞭,狂呼。马蹄声,碰杯声,欢笑声。勇士醉卧在荒草中,少女在月光下长歌,马头琴呜咽……。 我的脑海翻过一幅幅画卷......。
汽车在奔驰,云烟退到山顶,高大的仙人掌一排排,如身穿盔甲的壮士在岩石间挺立,矮小的仙人掌一片片,半阳半阴,朝阳的一面,亮光闪闪,如盾牌。 不屈的奋争。
车子开到了山顶,眼底,群山环抱着大荒原,荒原上,千千万万的仙人掌如一支大军,沉默地站立着。 是抗议吗?
“沙漠公园”的全称叫“Aeizona Sonora Deaert Museum”,挺有名的。
它里面有各种博物馆,这里一个,那里又一个。花园无门,亦无墙,大小不一,小径弯弯曲曲。两英里的漫步小路,在21英亩的沙漠中穿行。整个公园有三百多种野生动物,一千二百种沙漠植物。 我们一进公园,就拿出公园路线图,研究要沿着哪一条路走。一位志愿者走过来对我们说:“鸟类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可以先到那里。”然后,她指着前面的路说:“从这条路走,然后左拐,你会看到许多人往那里去,跟着他们走,不会找不到的。” “谢了。” 我们走。
各种仙人掌在路边,在山上,在远方。
听说九十英里外就是墨西哥了。
看不清楚远方,但见淡蓝色的烟霭一线,松松散散,漫漫的仙人掌,举起了一双双手。
带刺的手。
长满了刺的身躯。
突然听到“咚咚,咚咚”声,是啄木鸟?
顺着声音看,一只小鸟站在高高的仙人掌旁,小嘴一上一下,啄着仙人掌,仙人掌上有好几个小黑洞,莫非,那就是小鸟的家。 将近上百人在等着看鸟,一道绳子将荒漠中的仙人掌与小路隔开。
我走到了尽头,站在一棵枯树前,不知道是什么把大树劈断,眼下,它还没有一人高。
在沙漠公园中看到了许多枯干的树,死了,树干里面都空了,但尸体还挺在那里。
是硬撑?
还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莫非是,等待成为肥料?
鸟类表演开始了。
没想到第一个出来表演的竟然是乌鸦。
一看到乌鸦站在枯树上,一句古词来到脑中:枯藤,老树,昏鸦。接着又想到了一句古谚:天下乌鸦一般黑。但训鸟的小姐姐却给乌鸦一个美名:“环境清洁夫”。
她大讲乌鸦的益处。 腐烂的尸体会污染环境。需要被清除。 乌鸦从我们头顶飞过,黑色的翅膀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
乌鸦是否知道自己的翅膀是黑色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乌鸦,我老是想到一个字:黑。
或者两个字:真黑!
三个字:太黑了!
接下来表演的是猫头鹰。
这家伙站在离我不过三四米远,瞪大了眼睛对着我,是在看,还是根本就没看,我弄不清楚,只是觉得那目光很冷漠。 训鸟的小姐姐讲什么了?有的听不明白,有的记不住。只把一句话留在了心里:“它总是警醒着,一直在看。” 这话与留在脑袋里的另外一句话碰上了,是谁说的,忘记了。
“善良的人们啊,你们要警惕!” 但如果那些人们是愚昧的呢?如果那些愚昧的人认为自己很聪明并爱着什么什么呢? 就在这么多人面前,猫头鹰的目光还是时而转动,它看到目标了,目光一动不动。突然,它“嗖”地一声飞起来了,两只巨大的翅膀舞动的那一霎那,我仿佛看到了古将士身披盔甲,骑着骏马在大漠上飞奔。
但鹰的表演令我很痛苦。
蓝天,多么寥廓,又多么高远啊,雄鹰本应在高空中自由飞翔。但此时它却被束缚住了,只能飞过人的头顶,飞到另外一个高台上,停在另外一个训鹰人的手中,吃点什么,又飞回来了。 训鹰人说:“鹰可以从几英里外看到地上的老鼠和老鼠洞。”真想不到在苍天下翱翔的雄鹰,如闪电一般飞抵地面,把那正在得意中的硕鼠一把抓住,绝不容它有逃跑的机会。 它是被什么束缚住了? 一定是那可怕的训练,改变了雄鹰的内心。
雄鹰,你的家该在绝壁上,云天之中。
但这只鹰在半空中仅仅飞了一下,然后翅膀不动了。它滑翔,一道力量曲线的终点,在枯树上。 另外一只鸟也像它一样,滑翔。落在枯树上,不过两三尺高。 2008年12月2日,我的文章写到这里就停下了。在括弧里留下两个字: (待续)
我把它关起来了,也可以说是自我禁闭。
有些时候,不仅某些思想是危险的,就连某些感受也是如此。
一晃十多年。 前天,我翻到了这篇文章,又翻开了当年留下的照片,当年看过的景色和思绪又活了。 “隐形的笼子”!牢笼
对,当年想到的正是这个观念。猫头鹰也好,鹰也好,管理人员通过特殊的训练,改变了它们的习性,为它们建立了一个隐形的笼子。这样,它们虽有双翅,但也只能习惯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飞翔了。
我憎恨这“隐形的牢笼”。
(此处删除两小段)
很快我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有好多蜂鸟,它们飞来飞去,但没有一个去撞那个笼子。那是坚硬的铁丝编成的,一个个小格子,如地狱的入口。
它们已经习惯被关起来。
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蜂鸟,我颇为激动,赶紧拍照。但几下过去后,那个痛苦又来了。
这不过是一个有形的笼子。再精致,也不过是鸟儿的监狱而已。
树干上一个蜂鸟的窝,比拇指大不了多少。也许,只有蜂鸟的蛋在窝里时,蜂鸟才感受到自己的天性。不过,它是否知道,它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自由。 离开沙漠植物园后我挺吃惊的,怎么,今天留给自己最强烈印象的竟然是那些被束缚的鸟。当人改变了鸟儿们的内在观念,那么,人也就改变了它们的行为模式。
因此,尽管它们有翅膀,却再也不会自由飞翔了。
偶尔飞一下,也不过是按照训鸟人的意志震动几下翅膀而已。并且,它们也已经习惯了笼子,那笼子不仅浸透在它们的行为之中,甚至也浸透在它们的生存模式中,成为“美丽新世界”。 是不是我想多了?
想歪了! 2008.12.2 至2019.6.9 于芝加哥郊区
— THE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