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2年的3月23日,我到费城的神洲基督教会布道,本来打算在第二天上午看看罗丹艺术馆,但突然苏达世弟兄告诉我:“费城艺术馆正在举行梵高画展,我们教会的陈伦茜姐妹帮你买到了当晚的门票。”
就这样,下了飞机后,我让段强弟兄直接载我去费城艺术馆,晚饭就免了吧。 一进艺术馆,我就直奔梵高展室。展室里的最后一张画就是《盛开的杏花》(AlmondBlossom,1890,73.5 cm x 92cm)。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原件。 站在画前,细细地看着一朵朵杏花,一个个花蕾,水蓝色,粉白色,几分钟前看梵高的其他画作时,我的心还激动不已,但现在它一点点地宁静了,整个心灵渐渐地进入安宁的境界之中,泪花一时遮住了双眼。 我看了很久。 后来看到梵高的一个故事。梵高过世半年左右,深深爱着哥哥的提奥也过世了。不久,提奥的妻子约翰娜发现了梵高写给提奥的大量信件,处于极度悲伤中约翰娜阅读了这些信件后告诉朋友说:“文森的信帮助我承受了生活中的无常,让我能够心平气和地接纳自己,让我体会到什么是‘安宁',文森和提奥两个人都认为这是心灵的最高境界。从读信的那年冬天起,我虽然还是孤单,但是我找到了安宁。我开始了解,什么是‘悲伤中的喜乐’。”(注1) 安宁——由和谐而达到的完整统一和平安,这是心灵的最高境界,也是绘画的最高境界。 那天,我回头看过梵高的其他画作后,再次回到《盛开的杏花》前,心情还是那么宁静。
▲(局部 左上角)
两年半后,2014年12月23日上午10点多,我又一次站在了《盛开的杏花》前,这一次是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这幅画本来就收藏在这里。 那天四周人不多,我看了又看,离开了,又回来,前后三次。每一次,都有跟第一次看到她时的同样感觉——安宁。注视得越久,这安宁就愈加深厚。 闭上眼睛我祈祷:“主啊,你就是平安,你就是安宁。”
春日,水蓝色的天,静如不起一丝波澜的春水,八十多朵杏花开了。退后三米看,一片薄薄的粉白色,柔嫩如孩子的皮肤,轻柔如梦,似乎正是万物被造时的原初本色——纯洁,没被人的一丝邪恶所污染。 我数次走到前面,每一次几乎能感到杏花的气息,淡淡的清香浸透心扉。一花一型,一花一色,这一朵白中浸着淡粉,那一朵乳黄微微,又一朵,乳白色与水青色水乳交融。
整幅画面上,只有左下部树干上的两朵杏花是纯白色的:这一朵五个花瓣正对着看画人;另一朵三个花瓣侧立着。梵高将这白色涂得厚了一点,让那纯净中沉淀着厚重,但又加了一点点旋转的波痕,欲飞。它们俩斜对着上面的三个花蕾,花蕾很小,一开始我都没有特别注意它们,但渐渐的,它们吸引了我,在整个这幅画中,只有在这三个花蕾上露出一点红,非常纯正的红色,像一颗小小的心,全部的生命由此而生。 整幅画的画心就在于此。 ▲(局部 右中)
这幅画是梵高1890年春天在圣雷米画的,他最心爱的弟弟提奥有了一个儿子,取名Vicent Willem(文森特·威廉姆)。梵高知道后非常开心,于是他画了这幅杏花,作为贺礼送给自己的侄儿。 杏花,这春天里最早开花的果树,它向人间预告新生命的开始。《盛开的杏花》就是象征着新生命。而那三个露出一点红的花蕾,正是新生命之心,火红的心。 在凝视《盛开的杏花》时,我突然想起了一幅永远不会忘记的情景,我在产房中亲眼看到了儿子的诞生,并第一次把他轻轻地抱在怀里。我想起了十几年前和周主培牧师一起布道的一个夜晚,他带着大家用英文唱那首名曲:“因他活着”,并介绍背景说,1960年代末,美国社会混乱,充斥“上帝死了”的鼓噪,William J. Gaither突然发觉妻子Gloria Gaither怀孕了。亲友们都觉得此时生子,不合时宜。但他们夫妇深信,虽然新生儿前程难测,但因主耶稣活着,生命就值得活下去。
▲(局部 左中)
于是,1970年他们夫妇合写了这首名曲,第二段的歌词是:
How sweet to hold a newbornbaby, (何等甜美,将新生儿抱在怀中) And feel the pride andjoy he gives。 ( 感受他带来的自豪和喜悦) Butgreater still the calm assurance, (但最得安慰的是我得到了确定的保证) Thischild can face uncertain days because He lives。 ( 因他活着,这孩子可以面对不确定的未来) 我们用中文一同高唱副歌:“因他活着,我能面对明天;因他活着,不再惧怕。我深知道他掌管明天,生命充满了希望,只因他活着。”
副歌的旋律在我心中不断回响。是的,无论如何艰难,生命都值得活下去,只因耶稣基督活着。
梵高画《盛开的杏花》,也正是坚信生命值得活下去,因上帝活着。因此,一反以往绘画的狂放,浓烈,炽热的激情,也撇弃了厚厚的涂彩,《盛开的杏花》一片清淡雅致,一眼就能看出受到了日本版画的影响,但细看每一个花瓣,我似乎感受到了丝丝微风,每一个花瓣都是活的,没有一点呆滞,生命气息在流动,从上到下,向东,向南,向西,向北,向着高天。而含苞待放的花蕾,或三三两两,或四五六个,或一朵独占枝头,生生不息,这气息在色彩中静流:红红、粉粉、红白、粉白。 这是用色彩写就的生命之诗。谁能想到,梵高是带着多么大的伤痛在作画。就在画这幅巨作前,年初,他经受了更加猛烈的一次亢奋和精神错乱,大约在1890年2月20日,梵高致信威廉明娜说:“看一下我们的世界,当一个人开始画画的时候就开始哭泣了。乔托和安吉利柯在膝盖上画画,德拉克洛瓦充满了了悲伤和感受……几近微笑……他们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我们现在的无力、疾病和漂泊。”(注2) 但梵高不仅没有被苦难所征服,反而用色彩战胜了苦难,《杏花开了》这一片安宁,将人带入瞬间的永恒的宁静。尽管依旧有春寒,但梵高赞叹,“今天是一个真正的春日:嫩绿的麦田,远处是紫色的山丘,如此美丽,杏花已经恣意地开放了。”
也就在这一天,他告诉母亲,他在为小侄儿作画:“我已提笔为他们的卧室画一幅画——蓝天下,一大束盛开的白色的杏花。”(注3 )
▲(局部 下右)
第三次回到《盛开的杏花》前,我退到了两米后凝视着画面,那作为背景的水蓝色的天多么清纯,寥廓。不知道梵高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画面的右下角和左上角,留了大块的空白,没有一物,只有纯净的天蓝,这把我的心引向永恒。没有梵高惯用的漩涡,没有山岚起伏的色彩,连浓涂厚抹也舍弃了,只有无边的宁静,带着纯而又纯的天蓝水蓝向四周弥漫。 和谐,新生命的和谐,灵魂与肉体的抗争,自然同人为的对立,万物与上帝的分离,全都被超越了,一切归于和好,这和好凝聚在新生命中,一朵杏花就是一个新生命。 我在杏花之心中祷告:“主啊,你就是平安。” 初稿于2014年底 2019.9.20 修订于芝加哥郊区
注释: 注1,转引自临风 著《绘画大师的心灵世界》第 285页 注2, 注3,《梵高艺术书简》 梵高著,张恒 翟维纳 译,新星出版社,2010年版,第384页,第385页。 ▲(局部 下 左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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