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初我第一次来到剑桥大学布道,那时就听邝维新弟兄说,没有来到“果园”(TheOrchard),就算不得来过剑桥。六年后我重返剑桥再次布道,邝弟兄又说了那番话,并且带我旧地重游。 他说:“一切都是老样子。” “果园”在剑桥南边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叫Grantchester,中文译为格兰切斯特村,1909年,剑桥学生诗人Rupert
Brooke(鲁伯特·布鲁克1887—1915)搬出国王学院,来到格村。当时村里的史蒂文森太太刚好有间小屋要出租。房子就在果园里,于是布鲁克搬了进去。 这样,就留下了关于“果园”的千古名句: Stands the church clock at ten - to – three And is there honey still for tea? “教堂的钟停留在差十分三点 还有喝茶的蜂蜜吗?” 从那以后,在格兰切斯特村,教堂的时钟就永远停留在下午差十分三点了。而“在果树下喝茶”,也已成了剑桥师生的一个传统或时尚, 下午茶。


(果园1910年照片) 
(果园2007年照片) 
(Rupert Brooke) 

(老房子) 
我看介绍苹果园历史的小册子说,当外面的世界时光如流水而逝去时,在这里,英格兰的一角,时光停止了。 建于1868年的果园在1897年迎来了一群剑桥大学的学生,他们问果园的女主人,当苹果花开时,她能不能提供一点茶,招待一下来到这里的学生。女主人说的一定是“没问题”。 


然后就有了布鲁克到此一住,而他,被著名诗人叶芝誉为“英国最英俊的青年人。”除了引来一大堆粉丝之外,更重要的吸引来了一群剑桥大学的精英,他们包括VirginiaWoolf(弗吉尼亚·沃尔芙),
John Maynard Keynes(凯恩斯), E.M. Forster(福斯特), Bertrand Russell(罗素),
Augustus John(奥古斯塔·约翰), 和 Ludwig
Wittgenstein(维特根斯坦),他们被称为“格兰切斯特小组”(Grantchester Group)。 看了这个小群的名单,就知道朋友圈的厉害了。 就这样,果园成了剑桥最著名的一个去处,并开创了剑桥大学的一个传统。一个笔名叫“twhlw”的在他的个人博客写到,2018年春天他与家人在果园喝下午茶时,竟然碰到了大名鼎鼎的霍金教授和他的学生们在聊天,有谁不想与霍金合影呢? 从那以后,这个茶园几乎就再也没有变过,一切都是老样子。邝兄说:“前些年茶园的经营出现了困难,附近的一些地,房地产商要开发。这当然遭到了剑桥师生的激烈反对。后来香港的汇丰银行出了一大笔钱,保护住了剑桥的这一块宝地。” 迎面,我看到了六年前看到的那所卖茶点的老房子,一百多年前,它就是这样子了。 眼下,虽然不是苹果花开的季节,但绕着房檐却有一棵叶子苍绿的藤树类植物,上面开着小白花,和苹果花一般大小,一般柔嫩,并且也是密密麻麻的。茶房斜对面,一堵木栏上爬满了另外一树藤叶,叶子红了,乱蓬蓬地垂下来,仿佛是山涧的一个小瀑布,它除了红色之外,还有点黄,有点绿,也有一点点的褐色,在藤叶卷起的叶子边上。 
( 笔者拍摄 ) 一些人正坐在绿色的帆布椅子上,或看书,或谈天,或说爱,或闭着眼睛,就那么坐着。一对年轻人正在调情,小伙子用小勺子,把一个什么吃的东西送到女孩子的嘴上,女孩子闭着眼睛,满脸微笑。那一位闭着眼睛的是个小伙子,就一个人,翘起二郎腿,桌子上的茶冒出一点点热气。他头上,苹果树上挂满了苹果,苹果,有的红了,有的绿着,有的半红半绿。 看着颜色有些旧的帆布椅子,我不自觉地想起了布鲁克,维特根斯坦,沃尔夫,凯恩斯,罗素他们这个朋友圈的人,还有那些我不知道名字的剑桥名人,他们喝着茶,谈天,放松,欣赏,交谊。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另外任何一个地方像这里这样,有这么多的名人在此饮茶。 
( 笔者拍摄 ) 扫了喝茶人几眼后,我和邝兄向苹果园边上走去,跳过一个栏杆,眼前是一个大草甸子(Meadow),草地和我上次看到的一样,荒草散乱地生长着,这里起了个小包,那里陷下去个小洼。在略微高低不平的草地上,踩出了一条小道,小道把我们带到了康河边上。 这里是康河的上游,宽不过数尺,使点劲,好像就能跳过去。河两边说不上是岸,就是小土坡,坡上长满了杂草,没有一点人工的建筑。当年,剑桥的学生就是撑着一叶扁舟,逆流而上,到了这里,估计也就是一跃跳上了土坡。眼下,水很浅,也就一两尺深,河床上的淤泥都黑呼呼地坦露着,看不见石头,也看不到小鱼,不经意时转身时我看见一只天鹅,它在水中慢悠悠地游。 不敢惊动它,我们沿着另外一条踩出来的小道往回走,远处,几个人在另外一条小道上向远方行,一条大黑狗跟在一个老妇的后面,脚步都有些姗姗。 
( 笔者拍摄 ) 跳过另外一个栏杆,走了一段土路,我们从另外一个入口又回到了苹果园。这入口,估计也是上百年前就留下的,什么门哪,建筑啊,标志啊,全都没有,好像围墙一样的杂树中留了那么一个豁口,两个人可以并行,跨进一步,就是果园的草地,草地中间有一条小道,一两尺宽,泥土上,有一点点地沙子。 靠着泥土小道,一家人,四五个,围着一张桌子喝茶,桌边的草地上铺了块白毯子,两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一起玩手中的娃娃,你摸一下我的娃娃,我摸一下你的,一边摸,一边咯咯地笑,给这宁静的茶园带来了一个灵气。 她们家的后面坐着另外一家人,中间隔了一个杂树,树有两人高,碗口那么粗,绿叶疏稀。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爬树,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有点占山为王的意思,不知道他们俩谁爬得最高,树叶遮住了他们的脸,他们晃动时,几片树叶落下,地面上还有些枯叶杂乱地躺在那里,好像等这些落叶等了许久。 
邝兄说:“喝茶吧”。不知怎么一听到“喝茶”,我身子突然抖了一下,一股寒意猛然冒上来了,是天气的原因?天有些阴云,还有点冷风。 我愣了片刻后说:“不啦。” 邝兄说:“还是喝吧,到这里不能不喝茶。” 也是,百年来到这里的剑桥师生,都是来喝茶的。 客随主便。 “谁喝茶?” 一幅茶园的历史照片的下面,写的就是这几个字,昔日的女主人身穿着白色连衣裙,现在忙着卖茶的几位女性,穿的也还是一百年前的衣服,同样的款式,同样的颜色。 
邝兄端来茶点,一壶茶,两块松饼(scone,司康饼),还有一小块奶油,一小瓶果酱,紫红色的。奶油上的商标注明,自从1890年来。果酱写的是自从1885年,就连餐巾纸上也写着,1897。 松饼上没有打上年月,估计也是老样子,从1897年那个春天开始就是这个味道,皮酥而且脆,里面软而不粘,吃一口,香极了,慢慢地咽,细细地品味。然后,喝一小口茶,和邝兄聊天。 我们说到了永恒。说在永恒之中,时间停止了,但一切常新。 如其所是。 
初稿于2007年10月7日清晨4点30至6点35, 于剑桥大学邝维新弟兄的家中。当时注明:“有时差,睡不着觉,索性起来写文章。写好时,听到外面的鸟叫了。” 注:照片除了注明是笔者拍摄外,其他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