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黄志仁兄后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我们去过的地方叫做CapeSchanck Lighthouse Reserve，它位于墨尔本海湾的尽头，是海角。

黄兄载我到了那里后，他一下车先去了洗手间。

我看了看灯塔，心想：有灯塔在，迷不了路的。于是我不等他了，转身就走。

停车场旁边就两条泥土小路，一边朝左，一边向右，我沿着左边的路走。

路上就我一个人，路两边都是树，天蓝，水也蓝。澳洲现在是秋天了，绿色有点老了，不过回头看灯塔，它身子依旧雪白，头上依旧戴一顶红帽子。

不见黄弟兄跟上来，我干脆加快了脚步。

十来分钟后，慢慢地转了一个大弯，远远地已经望见了海角，是个山包，孤零零地伸进在大海中。

山坡顶上的指示牌上写着，顺着路走下去就是海角。

必须右转。

顺着山坡下去，就到了坡底，它与从右边来的那条路会合，成了一条路。

路也由土路变成了木板路。

随着山转，随着山下，一个个台阶。

到头了，一个小山包，坡顶的植物红红绿绿紫紫，肉乎乎的。

两边各有一个小梯子，几个台阶就下到了海滩。顺左手边的台阶下去是一大片礁石，平平坦坦的，水面辽阔，好几个游客正在看水。右手边是一片窄小的乱石区，一边是山岩，远处有一块巨石，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只有两个人下去，他们走了几步，就上来了。

去人少的地方吧。

我在乱石上走来走去，蹦来蹦去，到拐角了。

那块巨石出现在眼前，它前面飞起排浪，白花花的。真美。

我继续向前走，乱石在一片礁石前止步，前方一道海沟，不知深浅。

我也止步了，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观看。

巨石犹如一座古寺，通体都是用泥土夯成的，敦敦实实地兀立在一片平展展的礁石上，这就是传说中的地尽头吧？

天涯，海角，孤山。

海水从三面抱着巨石，两道巨流分别从礁石两侧狭小的海沟入口冲过来，一波接一波，一浪高过一浪，到了中央，两浪相激，你撕我扯，你撞我击，“哗哗”数声后，猛然捧出千堆雪，又在刹那间开出白花无数。

是梨花，是雪花，还是海之心花？

这一簇花情尚未尽，那一簇簇花意已经涌到了浪尖上。

我心花怒放。

水花在远处碧蓝，静谧，平展。一入海沟口，立即雪白，碧绿，水沫浅黄，它们呼啸而来，一排大浪，高高低低，转眼间，撞在礁石上，浪花四射，水汽如雾朦朦。花飞，花谢，散成数百道小溪，长长短短，在岩石上奔流，顺着岩石直下。

我迷住了。

看了又看，心中止不住地惊叹：

主啊，这是你的作为，你真伟大！ 

自拍一张。

检查一下照片，戴上这顶遮阳帽，怎么有点像电影里的日本兵啊？

两位老夫妇过来了，说：“我为你拍张吧。”

“太好了，谢谢。”我说。

不得不往回走了。

我顺便到了左边那片礁石看看，时而见到红褐色的礁石，莫非含铁？但这一片海实在太宁静，从尽头望去，连刚才看过的巨石都木然了。 

我又上了木板路，见两个游客站在路口犹豫，我说：“到右边去，太伟大了。”

回头路上坡，走着走着有点累了。正要歇息，突然见到黄志仁弟兄来找我了。

他说：“我以前来过这里。”

我问他：“到右边的那块巨石前看过吗？”

他说：“没有。”

于是，我们一起走到了巨石前。

也许是因为黄弟兄在吧？我胆子大了一点，比上一次走得更靠前了一段，站在了更高的一块大石头上。就这一站，视野不同了。半个小时前我还以为海沟是不通的，挡住了从两头来的水流。现在看清楚了，海沟是一条，中间并没有隔断海水的礁石。

大水浩浩，这一边是，那一边也是，它们夹着洪荒之力而来，一次次撞击着岩石，哪怕身碎，也要飞流直上十尺、百尺，冲向云天，让千百万朵水花在蓝天下怒放。

不停地撞击。一次次开放。旧花谢了之时，就是新花盛开之际，前一刻开在高处，下一刻开在低处。

还有无数的水花一跌入水面，马上就由洁白变为碧蓝，翠绿。它们与大水融为一体，起伏着，旋转着，激荡着，奔涌着，孕育风云。转眼间，它们又一次冲击礁石，又是一次花开花谢花满天。

白花花的大水漫过了黑乎乎的礁石。

水落，石出。

但这石头已经不是几秒前的那一块礁石。此刻，无数条小溪在山间山涧乱流，不问东西，四处乱窜。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就成了千百条飞瀑，奔流而下，高高低低，粗粗细细，长短不一。万千的雄姿，就在瞬间变化了千百次。

前浪未伏，后浪已起，这一浪高，那一浪低，无论高低，跌在礁石上都是一个银白的世界，在大光下闪耀，奇幻，汹涌。

直到与从那一侧来的海浪相遇，这一遇就是千古，是风流，是水流。风也是大水，流也是大水，滚滚，滔滔！

我问黄弟兄：“震撼吧。”

黄弟兄说：“震撼。”他说：“以前没看过。”

我说：“谢谢你来了。如果不是第二次看，我还不知道那条海沟是相通的。”

是起初就有了这条狭窄的海沟？还是原来它只是一道缝隙，但千万年后，被大水冲出了一道沟？

但不管怎么样，我来了，我是海水，我要奔流，谁阻拦我，我就要向谁发起冲击，不断地冲击，前赴后继，无尽无休！礁石啊！哪怕你坚硬如铁，哪怕我粉身碎骨，我也要向你再一次发起冲击，直到你彻底粉碎。

初稿于2019.3.28

2019.10.7 修订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