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学德 世纪之初我买了一本《里尔克诗选》，一读就放不下了，震撼心灵。 它是诗人绿原根据德文原文翻译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那年夏天我和朋友相约去西北，路上我就带上了这本诗选。朋友也爱读诗写诗，拿过去一读，也是放不下了。最后还说：“大哥，这本书给我吧。” 那时，列车正驶过西安。 返回北京后我赶紧又买了一本。此后它就一直伴随在我身边。有时出远门布道，我会把它放在书包里，在机场，在空中，我不时地翻翻几首诗读一读。
其中我最喜欢的一首就是《秋日》。 眼下芝加哥秋日已尽，下了两场雪。
昨天看着日本枫上残存的几片红叶，我想到了两年前去圣彼得堡时看到的春色，很美。但赵保罗牧师却说：“这还不是最美的，最美的是秋色。我给你看几张我拍的秋景。”
天哪，每一张照片都只能用“惊艳”来形容。但这些照片，我一直没用在自己的文章中，觉得我的文字配不上这样的美景。 今天突然想到，它们与里尔克的《秋日》般配。
看看几个中文译本吧——
《秋日》 绿原 译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何其壮观。
把你的影子投向日规吧，
再让风吹向郊原。
命令最后的果实饱满圆熟；
再给它们偏南的日照两场，
催促它们向尽善尽美成长，
并把最后的甜蜜酿进浓酒。
谁现在没有房屋，再也建造不成。
谁现在单身一人，将长久孤苦伶仃，
将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将在林荫小道上心神不定
徘徊不已，眼见落叶飘零。
曾经留学德国的大学者、诗人冯至大概是最早将里尔克的诗介绍给中国人的，但他只翻译了几首，万幸，其中有《秋日》。
《秋日》 冯至 译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当年在网上认识了一位里尔克迷，笔名叫Dasha，他翻译了好多首里尔克的诗发在网上，其中就有《秋日》。 哪曾想到，2012年12月5日Dasha突发心肌梗死病逝，才仅仅42岁。
那时我才知道他的真名是陈宁，是辽宁老乡，在沈阳日报社工作，我们本来有机会见一面的，谈一谈里尔克，但错过了，这一错就是永远。幸好，2016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陈宁翻译的《里尔克诗全集》，十卷。我回国时买了，也放在书架上。
《秋日》 陈宁 译
主呵，时候到了。夏已太大太长。
愿你的身影投落在日晷，
愿你在原野上把风释放。
吩咐最后的果实丰盈饱满；
再赐给它们两日更南方的白昼，
催促它们累累圆熟，驱赶
最后的甘甜进入琼浆醇酒。
谁此刻没有房屋，谁就不再建筑。
谁此刻孤独，谁就将长久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落叶飘零时分， 心绪不宁，徘徊在林荫路。
多说一句，陈宁最后定稿的译本，与他在网上发的不一样，更加精湛。
大诗人北岛根据英文译本转译了《秋日》。
《秋日》 北岛 译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我还看到了程抱一的译本。据维基百科，程抱一是法国著名华裔作家、诗人、书法家。法兰西学术院仅有的40位终身院士之一，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位亚裔院士，他和女儿合译的《论语》至今仍然是权威的法文版本。在西方，与辜鸿铭所译的《论语》英文版并称双璧。 《秋日》 程抱一 译
神啊，时候到了。夏日曾经丰盛。
将你的影投射在日规盘上； 在原野间，散放你的巨风吧！ 最后的果实，命令它们成熟。 再给它们两天温馨的日子， 让它们完成。同时让果汁的 甜意滴滴渗入浓郁的琼醪。 没有居屋的，将不再建造。 原是孤单的，就此孤单下去； 念书，写信，或是苦守长夜， 他将久久徘徊，在林荫道上 飘零无尽的落叶间。
还有几个译本，我就不列举了。最后我把原文、英文和几个中文译本并列，让大家仔细体会一下这首名诗。
Herr: es ist Zeit. Der Sommer war sehr groß. Lord,it is time. The summer was very big.
陈宁：主呵，时候到了。夏已太大太长。 北岛：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冯至：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绿原：主啊，是时候了。夏日何其壮观。
Leg deinen Schatten auf die Sonnenuhren, Lay thy shadow on the sundials,
陈宁：愿你的身影投落在日晷，
北岛：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冯至：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 绿原：把你的影子投向日规吧，
und auf denFluren laß die Winde los. and on the meadows let the winds goloose.
陈宁：愿你在原野上把风释放 北岛：让风吹过牧场。 冯至：让秋风刮过田野。 绿原：再让风吹向郊原。
Befiehl den letzten Früchten voll zu sein;
Command the last fruits that theyshall be full;
陈宁：吩咐最后的果实丰盈饱满； 北岛：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冯至：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绿原:命令最后的果实饱满圆熟；
gieb ihnen noch zwei südlichereTage, give them another two more southerlydays,
陈宁：再赐给它们两日更南方的好天气 北岛：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冯至：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绿原: 再给它们偏南的日照两场，
dränge sie zurVollendung hin und jage urge them on to fulfillment and drive
陈宁：催它们成熟，把 北岛：催它们成熟，把
冯至：迫使它们成熟， 绿原: 催促它们向尽善尽美成长，
die letzte Süßein den schweren Wein. the last sweetness into heavy wine.
陈宁：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北岛：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冯至：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绿原: 并把最后的甜蜜酿进浓酒。
Wer jetzt keinHaus hat, baut sich keines mehr.
Who has no house now, will build him oneno more.
陈宁：谁此时没有房屋，谁就不必建造，
北岛：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冯至：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绿原: 谁现在没有房屋，再也建造不成。
Wer jetztallein ist, wird es lange bleiben, Who is alone now, long will so remain,
陈宁：谁此刻孤独，谁就长久孤独， 北岛：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冯至：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绿原: 谁现在单身一人，将长久孤苦伶仃，
wird wachen,lesen, lange Briefe schreiben will wake, read, write long letters
陈宁：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北岛：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冯至：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绿原: 将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und wird in denAlleen hin und her and will in the avenues to and fro
陈宁：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北岛：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冯至：在林荫道上来回 绿原：将在林荫小道上心神不定
unruhigwandern, wenn die Blätter treiben. restlessly wander, when the leaves areblowing.
陈宁：徘徊，落叶纷飞 北岛：徘徊，落叶纷飞
冯至：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绿原：徘徊不已，眼见落叶飘零。
妙处自己体会吧。
2019.11.9 芝加哥凌晨，柏林墙倒塌三十周年
本组照片均为保罗牧师拍摄于圣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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