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春节前后,有一天,镇党委书记孙淑英找我在她办公室内谈话,副书记孙景龙也在,那时我是中共辽宁省凤城县凤城镇党委宣传委员。
孙书记开门见山地就说:“小范,市里的通知下来了,咱们丹东市马上就要成立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简称‘共大’——范注),市委决定调你去大学的政治系工作,担任教师。”
她说:“你也知道,以前几次上面调你,我们都没有同意,觉得你年轻,还是应当在基层多锻炼一下.。虽然这次镇里也不想放你,但‘共大’是社会主义新生事物,是我们市里响应M主席的伟大号召而创立的,我们必须支持。所以,镇党委研究后决定,我们放你,同意你去教书。不知道你个人意见如何?” 我说:“我服从组织的决定。”
那时,我从高中毕业已经两年多了,还乡当了一年多的农民,1974年夏秋之际担任了凤城镇园艺五大队第六小队政治队长,带领二三十户园民(菜农)种菜。
年底,在孙淑英书记的力主下,我被调进凤城镇担任党委宣传委员。我是“以农代干”,名义上是国家干部,但还保留农民身份,按照一等劳动力的标准从生产队挣工分,不过,镇里每月补助18元钱。那时我们园艺队的社员(园民)一天能挣十多个工分,头等劳动力的每一个工分大概是一毛三四分钱。 记得1974年下半年,省里的《辽宁青年》杂志社和《丹东日报》社都调我,但都被镇里挡住了,这一次,他们不拦我了,我非常开心。
其实,在这之前我就知道消息了,是丹东市委宣传部的宋军和张兵告诉我的,说:“我们已经向市委推荐你到‘共大’教书。我们本来是推荐你去市委宣传部的。“
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我初中和高中连在一起才上了四年学,为什么市委选我去大学教书?
孙淑英告诉我:“市委组织部的领导说了,派你去教书的目的,是为了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掺沙子。”(当时的观点:大学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有问题。) 就这样,我成了一粒沙子。为什么是沙子而不是泥土呢?大概就是有点棱角,在里面碰碰撞撞的,造成一点摩擦。
丹东‘共大’政治系的系址一开始在凤城县的四台子,离我们家二十多里,丹东蚕业学校和科研所就在那里,这一次它们也都合并进了丹东‘共大’。
四台子是个小山沟,沈丹铁路慢车经过时在这停一站。下了火车有条小河,走了一里多路就到系里。几栋楼都靠着山,山上长满树。
我刚到政治系时,除了我之外系里只有两个教师,贺老师和吴老师,他们都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在蚕业学校教政治课多年,贺老师担任系里的副主任。后来,又陆续来了几个老师,一个是文革中毕业的大学生刘志华老师,教经济学。还有两个刚刚毕业的工农兵学员,张华和王东凯,一直到我离开‘共大’,只有我这一个高中生当教师是一粒沙子。
我很高兴成了一粒沙子,圆了我的大学梦。
为了保证我这粒沙子的本色,四月初我到共大报到后,上级决定让我仍然以贫下中农的身份教书。就是说:“我依旧不是国家的正式干部,不领国家工资,每个月还继续领取生活补助费,好像是多了两三元,成了二十多元。”
领导鼓励我说:“小范,你必须响应主席的伟大号召,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这样,才能当好一粒革命的沙子。”
这正是我当时苦苦追求的。
于是,我每天苦读书,常常到夜里的一两点。《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一到四卷,《列宁选集》一到四卷,都是在那时通读的。四卷的《毛选》我早就已经读了不止两遍。
这些选集中的重要文章,我大都读了好几遍,还作了读书笔记。
印象最深的,是上面选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论资产阶级法权》的语录,以及伟大领袖语录。
还有政治局常委张春桥的一篇文章——《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发表在《红旗》杂志一九七五年的第四期上。全国的报纸和杂志立即全都转载了,并且是头版头条。 幸喜有谷歌,今天上网我查到了张的文章。张一开头就引用了列宁的话:“只有承认阶级斗争、同时也承认无产阶级专政的人,才是马克思主义者。”
他阐述说:“必须坚持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包括在思想文化领域的专政。一直到在地球上彻底消灭‘四个一切’,也就是消灭一切阶级差别,消灭这些差别所产生的一切生产关系,消灭和这些生产关系相适应的一切社会关系,改变由这些社会关系产生出来的一切观念。”
这些观点,我当时都接受了。并且在教学中不断地传播这些观点。
我心中还暗暗较劲,教课绝对不能比这些正牌的大学生差,看谁对领袖指示的精神理解得更准确,不然,我还算什么沙子呢?
如今我明白了,使我成为沙子的,就是张春桥“全面Z政”的思想,它D害了学生们的心灵。 当年,我最大的学生老胡太太已经五十多了,而最小的学生程淑芬、李贵华他们和我同岁,都刚过二十。
我够狠,够毒,让他们与我一道中毒。 初稿写于2002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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